她今日身上的襖裙皆是副將遣侍女送來,金線織就華貴萬分,很有些當年她做公主時的風範。
哥舒海彆過頭,遮掩住羞赧,青澀道:“不知為何,總覺得好似你本來就該穿這樣華貴的衣裳似的..
就算一碗孟婆湯將過去種種儘數阻隔,卻還擋不住他割舍不斷的眷戀。
絲絲縷縷鐫刻入骨,像是深深嵌在血肉中一般。
她在他身邊,像是在久違了的親人身邊,敞開心扉之後,便恨不能將這些年來的委屈一一訴來。
“不是他待我不好,而是我們本就不該在一起。”泰安輕輕開口,話在口中逡巡一圈,到底還是沒衝動之下將自己是蠹靈一事說出。
“秦家小姐,是他阿娘指給他的妻子。裴家小姐,又是他的媒妁之言。...”她掰著手指頭數,“你看,這麼多人橫在我們之間,強行在一起,太辛苦了。”
她半真半假地抱怨:“何況做皇後太辛苦...做遊俠多好?世界之大,能四處走走看看,豈不樂哉?”
他亦半真半假地回答:“既然如此,不若你便棄了他,跟我在一起罷。我既沒有三妻四妾,保證對你一心一意絕不負你,又可帶你五湖四海雲遊四方。怎樣?”
棄了他?
泰安苦笑,若真是能棄,她早就棄了,又哪裡會等到今時今日。
兩人相遇時,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十四歲的年紀,滿身尖刺像隻小刺蝟。
她說什麼,他都能麵不改色心不跳地懟回來。若說旁人嘴甜,如同吃了蜜一般。他那張嘴,便好似淬了毒般。
總是戳人傷疤,一針見血。
大司馬在時,他們朝不保夕。她一張巴掌大的紙片,日日藏在他的心口受他血氣滋養。
每日醒來,都在暗暗感謝上蒼,讓他在這深淵一般的宮中,又多活過了一天。
“他是未來的皇帝...”她輕聲地感慨,像是陷入回憶一般眼神朦朧,“生來如此,本該這樣。”
“但你不是這樣?”哥舒海聽出她言外之意,敏感問道。
泰安淺淺笑了一聲,搖頭道:“你知道秦家女兒嗎?”
哥舒海恍然大悟:“怎麼不知?雲州城由軍將死守,名聲卻是她最大,帶了幾個仆婦上城牆繞一圈,便將自己吹成守城的娘子軍。”
他嗤之以鼻:“老子若淪落到被幾個娘們兒擊退,還做什麼大將軍?”
他話糙理不糙,心中一貫瞧不起燕人的做派。
泰安笑過之後又覺蒼涼,輕聲說:“可是那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那樣的女子,那樣的家世。
那樣的……人。
可與他長相廝守生兒育女,可替他整頓後宮為賢內助。
她不願露出落寞的神情,定下心神重整心情,又開始了下一輪對他的勸說:“……你撤軍罷。雲定順三州本就是我大燕故土,你身上有一半燕人血脈,還率兵攻打我大燕,豈不是數典忘本?說不定……說不定你上世本就是大燕的子民呢?”
她說得認真,聽在他耳中卻可笑至極。
哥舒海笑得東倒西歪:“莫非真是太子送你來,就為了日日在我耳邊勸降?”
他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調戲她:“要我撤兵,也不難。你若承諾我,願跟我一起回突厥,我便答應你撤兵,如何?”
“我薛延陀部水草豐美人丁興旺,你棄了你那太子情郎,來我突厥做個將軍夫人,不好嗎?”他眨了眼睛逗她。
泰安長歎一聲回答:“才出虎穴又入狼窩。聽聞在突厥,父死,子承母親。兄死,弟承親嫂。你這樣日日征戰,萬一哪天短命死了,我還得嫁給你兒子,連長什麼模樣都不知曉,也太嚇人了些!”
半點忌諱也不講,她和他與生俱來的親密和熟稔,像是相交多年的知交故友。
哥舒海定定地看著她,突然間問道:“泰安,我以前可曾真的見過你?”
她笑得狡黠,答得認真:“你撤兵,我便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