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 太子妃裴安素螓首娥眉,一身鏤金蜀錦長裙儀態萬千, 端端正正跪在地上,不論誰看,都是毫無挑剔的皇家媳婦。
裴家一直隱忍不發,皇帝還當是當初敲打裴郡之那些舉措見了效,裴家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於太子北征初敗一事上袖手旁觀。
太子在京中幾年, 將他與太子妃之間兩小無猜的深情演得人儘皆知,就連皇帝也常有耳聞。此番見了裴安素, 皇帝本以為是小姑娘的兒女情長,是太子妃不忍太子被當朝苛責, 以故太傅之女的身份替他奔走遊說。
皇帝本能地反感, 眼神刀鋒一樣甩往裴郡之。
裴郡之卻站得端正,衣袖紋絲不動,分明是對裴安素擊登聞鼓早有準備。
君臣相峙,皇帝氣得牙癢,卻也隻能麵帶微笑賜座。
哪知裴安素深深埋下頭去不肯起身, 雙手奉上一幅畫卷。
皇帝滿腹驚疑, 展開一看,才發現那畫卷之上寥寥數朵潑墨的玉蘭, 遠方一輪血紅色夕陽, 配兩匹枯瘦的戰馬。
旁邊一行清詩, 分明是太子的字跡, 寫著“柳蘭樹下上白麻,送客銷骨西風怨。陽平一事,得虧胡狼相助,今夜當有分曉。風鶯移樹囀啼,夜深難寐,思君幽懷更在月末。”
皇帝讀得雲裡霧裡,怎麼看都是一朵不甚高明的情詩。
他腹中墨水不多,眸光瞥見光祿大夫沈知雲和禮部尚書楊晉,抬手便將畫卷遞了過去。
裴安素仍乖順地低著頭,見狀輕輕勾起唇角,朗聲開口道:“聖人明悉太子字跡,理當知曉這幅畫卷出自殿下之手,落款是首情詩。”
“隻是這情詩,並非寫給我的。而是…寫給客居我府中的太子良娣,秦奉英。”
裴安素重重地埋下身,額頭貼在青石磚地上,提高了聲音,響亮道:“安素雖為女子,卻也知舍生取義家國大義,斷不能容忍這等叛國之惡行,今日擊鼓聞登,是為檢舉當朝太子盧睿與太子良娣之秦家勾結北地突厥,謀害大燕將軍。”
“這封畫卷及情信,就是他們狼狽為奸兩相勾結的罪證!”
裴安素抬起頭,清麗的麵孔波瀾不驚:“聖人且看,柳蘭乃是突厥名產,白麻送客銷骨暗指死人。而陽平二字,本是豫南重鎮,自古便是軍家要塞,彆名…堯良。”
堯,良。
恰恰暗合了陳繼堯和陳繼良二字。
皇帝瞳孔輕震,尚未說話,已聽見滿庭訝異的竊竊私語。
光祿大夫沈知雲的聲音尤為刺耳,嘰嘰喳喳嘀咕著:“…都說陳繼良將軍死得蹊蹺。好生生的,怎會莫名被突厥哥舒海俘虜?當日破城,聽聞突厥哥舒海拿陳繼良當人質欲與我大燕締結和平,殿下卻絕不相商,任由哥舒海將陳繼良淩遲處死。”
沈知雲為人直率,一拍大腿朝皇帝驚呼:“聖人理當徹查陳將軍被俘一事,怎麼看,都像是軍中出了奸細啊!北地,胡狼,還有畫中這兩匹馬,不是正正暗指突厥人嗎?”
他轉過臉,咋咋呼呼對裴安素嚷道:“隻是單憑這圖畫,便是太子的筆跡,又怎知殿下是寫給誰的?”
一唱一和,應答完美。
可惜演技稀爛,處處都是破綻。
分明是早有準備的一場局。
皇帝到得此時也才反應過來,也不看裴安素,目光如炬緊緊盯著裴郡之,心中暗暗感慨。
原來這朝堂上,想太子死的,並不僅僅隻他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