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不算結局的結局(1 / 2)

鳳靈 touchinghk 16493 字 8個月前

裴安素抬頭, 清冷的眼神中寫滿了了然:“太子殿下,安素當真想問您一句, 江山和情義, 您到底要選擇哪一個?

她眼中的輕蔑幾乎不加任何掩飾,帶著不可一世的傲氣側身, 將書冊一頁頁翻開。

沙沙的聲音如同催命的鼓點,在鶴唳風聲之中格外清晰。

李將軍和應先生在太子的耳畔苦苦哀求,身後伴他無數次出生入死的燕軍將領, 都在等待他一朝登基,成就大燕百年之後的中興大業。

太子隻覺口中猩甜一片,家國天下,該當如何自處?

可是絕望之境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亦是他情愛一場, 理當不負。

太子輕輕掙開李、應二人的鉗製,將手中薄薄的書冊往裴安素手中遞了過去:“她在何處?”

心底多少還有猶豫和懷疑, 太子目不轉睛盯著她。

卻見裴安素淡淡一笑,嘲諷地勾起唇角:“殿下既然不信,不妨睜大眼睛好好看看。”

皓腕如雪, 在朔風中格外白皙。

她耳畔垂下的發絲在風中飄曳, 紅色的血液那般刺眼,順著手臂上的脈絡一點點流下, 落在薄薄的一冊書上。

藍色的封底, 白色的封頁, 曾在他和她懷中渡過無數個日夜。

像是有濃稠的霧氣, 又像是在做夢。

書頁中緩緩站起一個白色的剪影,彷徨地半跪在書頁上。

巴掌大小,眉目清晰,像是一根衣紋狼毫或濃或淡勾勒而成。

寥寥數筆,儘得她容色的精髓。

太子像是回到了多年前月下與她初遇的那個晚上,眼眶情不自禁地酸澀起來。

“泰安…”

是泰安,卻也不是泰安。

看起來…倒像是一張臨摹過的,畫了一半的,還未完成的紙片人泰安,機械地隨著那書冊的翻動而變換著身姿,雙目迷茫,沒有一絲精神。

太子眼神一凜,勃然大怒:“你對她做了什麼?”

這本《聖祖訓》是如何從北地來到裴家手中?裴安素又是如何召喚出泰安?泰安又為何是眼前這般失魂落魄氣若遊絲的懵懂模樣?

裴安素卻冷冷一笑,搖頭:“不…是該問問,你與她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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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回溯,又至定王暴斃之後五年,宮中接連三任幼主儘皆早殤。

陳克令手握兵權,勢力愈大,欲取而代之的意圖日趨明顯。

裴縣之眉頭緊鎖,在家中與裴老淑人商議:“…如此以往,清流一黨與陳氏必有一戰。隻現如今北地的府兵皆在他手,我們能仰仗的也不過是禦林軍與五城兵馬司兩萬人,真要是硬碰硬,怕是勝負未知,兩敗俱傷。”

裴老淑人歎息:“…若能再拖上十年,陳克令總會老的…”

拖,倒也不是不能。

“上次你找到的那木匠,還不肯答應你入宮嗎?”裴老淑人眸中精光閃爍,問道。

盧木匠不願與裴縣之回宮。

“我雖沒甚見識,卻並不愚鈍。二十年來死了這許多皇帝,都是病死老死的不成?我這般麻雀變了鳳凰,又能過幾天好日子?”木匠道,“何況宮中還有催命的女鬼,附在書中,名喚蠹靈,你可莫誆我。我可不去送死。”

裴縣之嘴唇一抿,千萬般地看不上他:“分明心動,卻無魄力。意圖享樂,又貪生怕死。”

裴縣之無奈,將當日宮變情形細細告知。

“公主深恨駙馬變心,這才化身蠹靈。定王上位,卻被大司馬所殺。其後幾任幼主,皆死於大司馬陳氏之手,與蠹靈我無關。盧燕江山生死存亡在此一役,您身為盧燕皇脈,合該承繼大統,救江山於水火當中…”

木匠不乾,眼珠滴溜溜地轉:“大司馬這般厲害,莫當我蠢,去了就是送死。”

裴縣之無功而返,又在裴老淑人麵前扼腕。

“莫說太/祖中宗,便是連他那七歲的兒子都不如。稚子尚知站在門廊下讓我滾,他卻直勾勾盯著我身後的車馬侍從,猥瑣膽小,半點風骨也無。”

裴老淑人定定站了片刻,又道:“既然如此,便是你我籌碼給得不夠多。下次再去,寶馬雕車美婦壯仆儘數帶夠。他不是貪生怕死,既怕那大司馬又怕宮中的蠹靈嗎?”

裴老淑人眸色暗沉,滄桑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的起伏:“既然蠹靈一說,鄉間人儘皆知。不妨以蠹靈誘之,送他一張底牌。”

她轉過身,從紫檀書案上抽出一本藍色的書,寫著墨色淋漓的《聖祖訓》三個字。

“便用這本誆那木匠罷。”

裴縣之親手接過書冊揣入懷中,轉身離開。

而在紫檀書案後的一張矮榻上,熟睡中的五歲的小人兒裴安素,緩緩睜開了一直緊閉的眼睛。

此番再去洛陽,裴縣之滿滿皆是一擊必中的決心。

盧木匠再見被百人簇擁的裴縣之,豔羨與狂喜幾乎遮掩不住。

裴縣之三度來勸,便從懷中掏出這本李代桃僵的《聖祖訓》:“合天下之心以為心,公四海之利以為利,夙夜兢兢,一念不謹,即貽百年之患…”

“那蠹靈本就是盧燕的公主,自然為了護衛盧燕誅殺李朝逆賊而來。如今臣將《聖祖訓》完璧歸趙,供奉於昭陽殿中。”裴縣之本就是太常少卿,說起這些話來再有立場不過,“日後書中蠹靈必當聽命於您,若覺陳氏懷有異心,便將這書賜下去,少則五年,多則十年,蠹靈漸漸侵蝕陽氣,便如毒藥一般將人從內蝕壞,必將斃命。”

他算盤打得甚精,拿這書冊當成傳世的寶貝,哄騙貪生怕死的皇帝。

書冊是假,所謂蠹靈,亦從一開始便是假的。誰也不知書冊中出現的妖孽究竟是何物,誰亦不知真正的《聖祖訓》身在何處。

可傳說不就是口耳相傳的以訛傳訛?眾口鑠金到了最後,是真是假又有誰能分得清楚?

唯有眼前唾手可及的榮華富貴,是真的真的。

裴縣之又循循善誘:“大司馬看您天潢貴胄,欲將親生女兒嫁給您。又怎會在此時對您下手?”

木匠一愣,口中喃喃道:“我已娶妻…”

裴縣之微微勾唇,什麼也沒說,隻在那木匠肩上用力按下。

千言萬語,儘數消弭在沉默當中。

隔著灰藍色的布簾,卻有另外一人立在廊下,將兩人這番對話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

太傅走後,木匠妻子推開布簾抱住了丈夫,淚水漣漣勸道:“榮華富貴如過眼雲煙,一家人齊齊整整不好嗎?睿兒如今已經記事,若是他日得知你賣妻求榮,可能諒解你?又當如何看待你這個父親?”

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禮,拿當年秀才丈人出資供他讀書,又因他蠢頓懶惰求學無法,轉而資助了木匠鋪子的往事苦苦哀求,卻被木匠目光閃爍地避開:“…事到如此,已由不得我。”

“由不得我”四個字,將她十年一夢的夫妻恩愛徹底打醒。

“刃下挑心,有辱不生嗔,做無爭士,常行大善人。無論遇到何事,切記戒急用忍,心頭永存一刃,方能長長久久立足。”她握著兒子的手,細細叮囑。

她跪在洛陽西靈山北麓的報恩寺下:“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惟願我兒得上天庇佑,平安此生。我便是化成鬼,也唯有這一心願而已。”

亦有求來神卦,她顫著雙手不敢打開,埋在簷下的曇花中。

曇花韋陀,祥瑞天花,以大福德力故,感得花開輪回。

“我願陰天再現,涅槃之後守護眾生,於世間燃正法燈指引前路,於萬千劫難之中調伏眾生,雨中散香教化前生。”她輕聲念道,“願我夫君回心轉意,願前路再無齷齪黑暗,願我兒平安長大…”

太子盧睿,靜靜地陪伴在她身邊。

她溫柔的囈語仿佛仍在耳邊,可數日之後,他卻隻能看著陳家的仆婦,往她的脖頸上套上一圈又一圈的白綾。

當日出事,太子曾站在廊下苦求。木匠皇帝有著滔天的心虛,終究轉過頭。

卻在那一瞬,看到了兒子眼中深深的恨意。

其後皇帝娶了陳氏女,順利登基。

皇後極為貼心,太子亦是擋在他身前,與陳家相扛的天然屏障。

大司馬日複一日地老去,皇帝卻還年輕。

他在看似波濤浪湧風雲變幻的朝堂中維持著平衡,如履薄冰,一點點地規劃著金玉滿堂的前路。

卻在太傅堅持要將女兒嫁給太子的時候——皇帝起了戒心。

“既然都是嫁女…嫁給睿兒豈不委屈?不若入宮為妃?”皇帝試探。

太傅心中冷笑,這等不恩不義不仁不善之人,如何投靠?何況你數年無子,焉知能生還是不能生。

裴縣之低下頭,笑道:“臣教導殿下多年,對他性子再了解不過,十分相襯…”

一向多疑的皇帝在那一瞬間,猜到太傅想扶持的人是太子。

妻子臨終前,兒子眼中掠過的恨意在皇帝的腦海中愈發清晰。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若是他與陳家鬥得兩敗俱傷,卻被扶持太子上位的裴家搶去了皇位,豈不是愚蠢到家?

皇帝打了個寒顫,想到了一直供奉在昭陽殿中的那本《聖祖訓》。

當日裴縣之說得冠冕堂皇,“多則十年,少則五年”的話語盤旋在心間,此時他卻驟然分不明,那留在他殿中的《聖祖訓》到底是為了殺陳家,還是為了殺他。

如今…已是他登基四年有餘。

待到太子大婚領職,不是…正正好五年?

皇帝不寒而栗,萬般心緒湧入心間。

再次看到兒子低垂著頭顱,萬般乖覺地跪在身前,皇帝沉默良久,耳邊卻恍惚聽到妻子低泣著質問:“他日睿兒長大,又當如何看你?”

皇帝將《聖祖訓》賜給了兒子,雙手不由自主微微顫抖,宛如遞出致命的砒霜。

而小太子謹遵聖旨,拿著薄薄的書冊謄抄,卻在那一夜召喚出了泰安。

可太子並不知道的是,在那晚,裴太傅府中,裴安素手中也有同樣的一本書。

同樣的,薄薄的藍色封底的,焦黑古樸的《聖祖訓》。

“可曾想過,為何本一心與你為敵的裴郡之,卻在聽我入府規勸之後,一心拱你上位?”

“可曾想過,為何一心拱你上位的裴家,卻在雲州困解之後立刻出手,剿滅了你身後最大的助力秦家?”

“可曾想過,為何你一舉一動我皆不畏懼,一心篤定你必死無疑,行蹤儘皆掌握於心?”

裴安素輕輕抬頭,手臂微晃,那書冊中小小的人影也跟著晃動,迷蒙的眼睛,像是絲毫分辨不出身在何處。

“你的身邊有細作叛徒…從來沒懷疑過嗎?”她問。

太子懷疑過。

可是從來沒有懷疑過泰安。

而他此時望向裴安素手中的那張剪影,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

為什麼多年前的中秋夜,她醒來的時機是那麼地微妙。

為什麼醒來之後的她天真懵懂得像個未經世事的孩子,絲毫未有半點盛世公主的心機。

為什麼她將她與駙馬之間的情誼和仇恨都忘得那般乾淨,自始至終都不曾詢問過半句她死之後駙馬的情狀。

為什麼…她明明是超脫了生死的怨魂,卻那般沒用,那般柔弱,像是半點法力也沒有…

太子慢慢抬起頭,似是終於理清那些被他忽略的,隱蔽在他和她互相扶持著走過的歲月中,那些說不通的種種。

滔天的怒氣迸發而出。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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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裴縣之赴洛陽之前,臥在祖母房中熟睡的裴安素睜開眼睛,手指撫上紫檀書案上的《聖祖訓》。

最危險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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