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手持著魚鷹的操縱杆,雙眼盯著夜空中的航道,一心二用地分神看著森川檀,對方正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雙手呈塔狀交疊著搭在膝蓋上,指尖卻有節奏地一點一點地上下敲擊著,明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卻像是在計時的秒鐘一樣,在自己腦海中滴答作響。
“還真是急躁啊。”琴酒嗤笑一聲,對方跟自己交手時永遠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麵帶微笑如同鑲嵌在臉上的假麵一樣,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而現在,自己卻仿佛能從這具穩若泰山的軀體之下,窺探到不少外泄的煩躁與不安。
是自己還不夠強大?不夠強大到可以牽動這個人的思維麼?沒來由的,琴酒感覺到一種陌生的感情縈繞在自己心頭,咬破舌尖嘗到的也不再是單純的血腥,而是更加無法明說的複雜滋味——不曾擁有,所以無法辨彆。
森川檀挑眉,視線在琴酒身上一掃而過,他並不意外琴酒能敏銳地感知到自己的內心,不懂人心的TopKiller和能放大情緒的罪歌的碎片的融合,是他挑釁這個世界的暗線的一種方式。作為罪歌的“母體”,“子代”被自己影響簡直是理所當然的事,早在他選擇將那枚熔有罪歌碎片和賽爾提血肉的特殊子彈射出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被TopKiller窺視的心理準備,但是,也隻是“心理準備”而已。
“急躁麼?”森川檀微微皺眉,本能地拒絕了這個說法,“我隻是怕錯過開場而已。”他鎮定地說著,“下一句可千萬不要是‘這可不像你’。琴酒,跟我閒話家常?這也不太像你。請不要說得我們仿佛有多麼了解對方一樣,我們彼此都知道,我隻是深入過你的內心——物理意義上的。”
有一個詞叫“惱羞成怒”,但是這個詞永遠不會出現在森川檀的詞典之上。
“嗬。”被提前堵嘴的琴酒可沒有“心操師”訓練過的伶牙利嘴,他用一個冷笑回應了森川檀的欲蓋彌彰。他雖然不清楚罪歌的始末,卻能察覺到自己起死回生之中的蹊蹺。他自認為的虛與委蛇,又有多少是罪歌的潛移默化,這一點,他不知道,而主導了一切的森川檀,也沒有興趣了解。
封閉的魚鷹駕駛艙又恢複了沉默,隻留下轟轟作響的螺旋槳旋轉的動靜。森川檀這才從被驟然揭破內心的應激狀態,稍稍緩和下來。在自己耳邊隻會念著“愛”的罪歌,和長了嘴、詞彙量明顯更加豐富的TopKiller相比,明顯是後者更加讓他不適。
急躁麼?
森川檀垂下眼簾。他雖然一口否定了琴酒的說法,但是若真的隻是無稽之談,他又何須這麼強硬地結束這個話題?
我應該是堅定的,強大的,牢固的;而不該是這樣煩躁的,柔軟的,不安的。
這對森川檀而言,並非是陌生的情緒,他在很多年前也曾體會到這樣的五味雜陳,那時的他在無法中和的甜蜜與苦澀之中,無望地沉淪,像在深海中溺水的人一樣,盯著被陽光折射之後的海麵,做著光怪陸離的幻夢。
而現在呢?他以為他還在岸邊,可當他猛然回頭時,才發現自己早就站在了深海與淺海的分隔,這樣的溫和,這樣的狡猾,這樣的不動聲色。他早就被牽引著,重新進入一片新的海洋;他早就被改變著,適應新的海水的波浪,再往前,他會被深海擠壓著、重塑著,成為海洋新的造物。
而他從來知道,那會牽引著他、會改變著他、會重塑著他的事物,隻有一樣。
***
“砰——”夜空中的槍響聲讓森川檀的指尖停頓了一瞬,但是他很快又像是毫無被影響一樣,繼續當前的動作。
“是來.複槍。”他輕聲說道,像是在自言自語地勸慰一樣,可視線依然忍不住扭頭轉向了漆黑的夜空之中,準確地盯著oClock的方向。
開槍的應該是諸伏景光。森川檀預估著整個交戰的場麵。為了避免赤井秀一起疑心,安室透勢必不會大張旗鼓地在oClock布下陷阱,他多半會獨自一人對上赤井秀一,而諸伏景光作為狙擊手,在遠程提供火力支持。他們兩個人一明一暗,用人質作為誘餌,對上落單的赤井秀一,還是有幾成勝算才是。
而現在,在暗處的諸伏景光開槍了。是安室透指揮的偷襲取勝,還是兩人的交戰已經白熱化到諸伏景光不得不出手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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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加特林準備好。”森川檀冷聲說道,他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此刻他大半注意力都集中在窗外,隻是反手朝琴酒伸了伸手。
琴酒掃了一眼森川檀,無聲之中領會了他的意思,冷笑著把夜視望遠鏡丟到了對方的懷裡。至於武器準備?自己既然敢開著魚鷹離開組織基地,就沒想過會低調地不應用魚鷹的任何機載武器。加特林的確是大手筆,但是自己又何嘗會畏懼空中自衛隊?
森川檀飛快地調整好望遠鏡的參數,肉眼在夜色下無法直視的事物,在夜視鏡的幫助下一覽無遺。於是他看到了腹部和肩膀正在淌血的赤井秀一,以及對方腳邊的人影。燦爛的金發此刻黯淡不已,仿佛跌落在塵埃裡,染上了不該有的血汙。
森川檀的手指瞬間收緊,並不尖銳的指甲扣入掌心之中,卻因為用勁過深而刺得他發疼。
安室透還活著,他的胸膛還在起伏著,雖然微弱,但還是能見到呼吸的幅度。
他、還、活、著。
像是觸發了什麼關鍵詞一樣,過呼吸的症狀一下子襲來,氣促、眩暈、指尖發麻,森川檀隻能努力控製自己吸氣吐氣的頻率,來避免顯露出失控的端倪。明明此刻他的心尖都在戰栗,可是音調聽上去卻絲毫不帶顫抖。“進入射程了麼?”他輕聲問道,並非是在催促,而是在期待著肯定的答複。
“哦?現在就開槍麼?”琴酒獰笑著,大有隻要森川檀一開口,就直接掃射oClock的架勢。
“不,現在還不行。”森川檀沉聲說道。現在oClock四處都是炸彈,加特林無差彆的掃射,輕輕鬆鬆就能引爆任何炸彈,從而引發連鎖爆炸,他並不在意其他人的生死,但是他的小甜酒卻還沒有撤離到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