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晦順著人流踏上靈舟，回身之際朝許曇投過隱秘一眼。青年似乎有所察覺，兩人視線極短交錯，一觸及分。
“什麼人，走路不看路嗎！”一道驕縱恣意的聲音將他思緒拉回，肩膀被人猛地一撞，衣衫華麗貴氣的少年闖入眼簾。
這人容貌出眾，表情倨傲，穿著繡金高階法衣，佩戴著繁複誇張的法器，好似黃金堆裡鑽出來的小少爺。小少爺看清眼前的人後，輕嗤一聲，厭惡開口：“原來是一隻低賤半妖。”
伏山大會動員日那天慕青並不在宗門，回宗之後聽說江晦被大師兄推薦為入選弟子之一，隻覺此事荒唐。這半妖起初修煉快速，但近些年早變得平平無奇。這樣的下賤廢物都能參加伏山大會，真是讓人惡心。
什麼檔次的人，和他參加同一個大會。
“怎麼，攀上大師兄這一高枝，都敢撞我了？”慕青諷刺道。半妖本就是血脈駁雜的雜種，男半妖肮臟淫猥，女半妖狐媚魘道。他們穢氣纏身，根本不應出現在世上。宗門中的半妖從不敢出現在他麵前，而這江晦，居然直接撞在他身上！
“抱歉，是我的疏忽。”江晦並不在意慕青難聽的羞辱，神色如常道歉賠罪。衣落落卻是如臨大敵，一眨不眨盯著光幕上黑化瓶中的黑霧。
黑霧無比平靜，竟沒有一絲波動。
慕青下意識就想掏出腰間門的佩劍，可不知想到什麼，腰側的手收了回來。他眼珠一轉，不懷好意道：“無妨。”慕青掏出錦帕，用力擦了擦被江晦碰到的地方，聲音陰冷：“期待在伏山大會，好好見識你的本事。”
他會親自將他踩在腳下。
“這人有病？”衣落落盯著慕青的背影罵了一句，成功得到了小洛的語音警告。
“請儘量避免這樣的負能量話語輸出，為江晦提供充滿愛的引導。”緊接著，小洛將準備好的文本投在光幕上，打開了倒計時。
“黑化危機出現，請根據建議行事，倒計時十秒鐘。十、九、八——”
“什麼鬼啊！”衣落落狂吼：“我也沒說什麼啊，這黑化瓶也沒有動靜——”
“三、二、一——”
“江晦。”衣落落溫柔開口：“人之初，性本善，世界上還是好人比壞人多的。你雖然目睹惡意，但依舊應心懷希望奔向陽光，不要被眼前的黑暗沾染。”
江晦：“......”
當衣落落開口罵人的之後他覺得很正常，但現在衣落落說的一番屁話，實在讓他瞠目結舌。
“你也有病了？”江晦皺眉推開自己的房門：“說著些來惡心我麼。”
“怎麼會呢。”衣落落咬著後槽牙耐心溫柔解釋道：“我隻是在撒播愛意，讓你看到人間門的真善美。”
“噗。”江晦猝爾笑出聲，清寂眉眼間門染上抹歡色：“衣落落，你真是瘋了。”
衣落落：“......”
“小洛，這就是你說的好建議，江晦——”
“滴——數值變動提醒。”
機械音打斷衣落落的話，光幕上的黑化瓶自動放大，瓶側數字終於完成了第一次跳動。
【03黑化瓶：49％】
【最新變動：下降1％】
小洛的聲音適時響起：“看，愛意感化還是很有用的吧。”
*
迦南州是人族十三州，原是魔族領地，大戰之後魔族撤離由人族接管。這裡位於穿雲大陸南端，四季如夏。靈舟從蕭索秋日中啟程，駛向灼灼暖陽。
靈舟是定雲宗的宗門名器之一，以靈石為動力，最多可承載上千人。此次參加伏山大會的弟子、長老等相關人員一共百餘人，偌大靈舟極為寬敞。
這次航程共三天三夜，不少弟子聚在甲板上談東談西，江晦獨自一人安靜待在房間門。
“你不出去走走嗎？”
歡鬨嬉笑聲鑽進耳朵，衣落落心中癢癢，低聲問道。她從未見識過靈舟翱翔於藍天的景象，很想仔細看看，可江晦一上來就鑽進屋子，她到現在除了牆板什麼都沒看見。
少年倚在床頭，手中拋著個巴掌大的蚌殼。仔細一看，這個蚌殼和木屋中牆壁上的那個長得一模一樣。
他聽見衣落落的話，看都不看外麵，隨口道：“不出去，今日有些累了。”
衣落落：“？？？”
這人可真是睜眼說瞎話。睡到快中午才起床，上了靈舟就躺在床上，累個鬼。
他就是在報複她！
江晦拋了幾下蚌殼後突然起身，衣落落本以為他突然改了注意麵露喜悅，結果少年隻是注入些靈力護在門口。他把蚌殼朝牆上一拋，蚌殼迅速變大，還原成木屋中的樣子。
他拍拍手，施施然走進蚌殼空間門。
“我的桃子還沒有種完。”
江晦勤勤懇懇地種了三天的桃子，衣落落看著成熟的皮薄個大的粉紅桃子垂涎欲滴，可江晦不僅不吃，還把全部桃子整整齊齊擺在一個儲物袋中帶出了蚌殼空間門。
蚌殼縮小落回江晦手裡，他把蚌殼收好，終於踏出了小小的房間門。
黃昏將至，落日低懸佇於山後，橙紅的光暈籠罩蒼穹。江晦立於欄杆處，注視著日光的最終落幕。稍縱即逝的畫麵再次出現在眼前，雪白神獸哀嚎著從巨大紅日上墜落。腦中傳來刺痛，他發出一聲悶哼。
“真漂亮啊。”痛覺隔離後衣落落並沒有感受到江晦腦中疼痛，注意力集中於壯闊景色，也就忽略了江晦那一聲低低的悶哼。
靈舟行駛速度很快，但風卻不大。厚實完整的隔離屏障籠罩整座靈舟，淩冽颶風襲來也會化作柔軟輕拂麵頰。
透過薄薄的雲層，已經可以看到下方城市的輪廓。
“靈舟將於一炷香後降落於迦南城，請諸位弟子及時整理好自己隨身物品，避免遺漏。”靈鳥攜著申犀的命令傳遍整個靈舟，江晦並沒有隨弟子們回去收拾東西，畢竟他也沒帶什麼，一個蚌殼空間門已經足夠。
終於，靈舟平穩降落在迦南城的靈舟場，江晦落在人群最後，從高處一點點將整座城池收入眼簾。這裡的溫度和定雲宗大有不同，仿佛置身盛夏。人們大多穿著單薄的夏裝，傍晚風微涼，卻驅不走白日的灼熱。
伏山大會的總負責人早已候在此處，看見來人忙招呼眾人前往安排好的住處。
“申長老，好久不見。”負責人朝申犀行了個禮，熱情道：“這次伏山大會規模龐大，我們特意尋了一處幽靜山莊安頓諸宗弟子，還請申長老與貴宗弟子隨我來。”
山莊很大，裡麵不僅有諸多住處，還有為弟子提供的練武場。已有其他宗門的弟子提前到達，經過練武場可以聽見裡麵傳來的打鬥、練習聲。
定雲宗的弟子被安排在山莊的東部，每名弟子獨住一間門，房間門寬敞整潔，屋中的物件也很是齊全。衣落落注意到，紫檀桌案上白瓷青釉的茶壺，竟都嵌著些淡淡的金色。
伏山大會的舉辦方很是有錢。
定雲宗這次來的都是精英，申犀也沒有立太多規矩，吩咐弟子繼續參悟肖雲訣自行修煉，除亥時之前必須回到山莊外，其餘時間門可隨意行動。
有些卷王弟子例如趙漣，放下行李之後就提著劍前往練武場，江晦本又想回屋待著，卻被人叫住。
“江師兄！”輕靈的少女聲音傳來，江晦轉身望去，胡靈正興奮地朝他揮著手，身邊站著氣質絕塵的謝蘊之。大師兄今日又換了一套衣服，是低調的絳紅，與胡靈的紅粉色長裙頗為相稱。
“江師兄，我們一起去迦南城裡逛逛吧！”迦南城位於迦南州的中心，是最繁華的地方。
謝蘊之望著麵前清瘦的少年，也開口道：“迦南城具有最美城池的盛名，江師弟不妨一同前去逛逛。”
江晦猶豫片刻，終究沒有拒絕。
“好。”他輕輕道。
*
迦南城，福滿樓。
修仙之人並不用食五穀，但總有些饞嘴的家夥想要見識見識迦南州的獨特美食。
胡靈早早做好攻略，直接將謝蘊之和江晦帶到迦南城中據說最有名的酒樓。菜單上的招牌菜被點了個遍，江晦聞著周圍的菜香，不可避免地想起連雲鎮那次的噩夢經曆。
還好這次沒有不舒服的生理反應。
衣落落早已饞得兩眼放光，沉寂已久的饞蟲再次覺醒，她激情高漲地對江晦囑咐道：“都是修仙的人了，咱們今天就是放開了吃！”
“這是什麼？”胡靈指著菜單上的特色飲品問道：“怎麼是這個顏色？”
“這是迦南州的特色涼茶，清熱解毒，生津止渴、祛火除濕，對身體有不少好處！”小二熱情介紹著涼茶，推薦道：“三位要不要嘗嘗？”
“那就來三杯吧。”胡靈直接下了決斷，豪邁道：“今天我請！”
“怎麼能讓師妹請客。”謝蘊之溫聲道：“還是我請。”
“不用啦大師兄，我來請就可以啦，我不缺錢的！”
“還是我請。”
“我請。”
“我請。”
“......”
江晦坐在窗邊，無形之間門散發著明亮光輝。你來我往的推辭不斷鑽進耳朵，不像爭論，更像是調情。
“這兩個人進展這麼快嗎！”衣落落有些震驚，大師兄小師妹之間門的感情來得凶猛激烈，十六歲的小姑娘漂亮又聰明，無數次讓謫仙般的大師兄紅了臉。
“年輕真好。”衣落落感慨：“但江晦除外。”
江晦：“......”
小二端上來的三杯涼茶終於把江晦從尷尬情形中解救出來。他接過自己那杯涼茶，沒怎麼考慮就喝了一大口。
“嘔——”
胡靈發出一聲哀嚎，快速把嘴裡的涼茶吐了出來。謝蘊之也沒有躲過，含著涼茶半晌才艱難地咽了下去。
“你們這的涼茶，味道......頗為獨特。”
謝蘊之端著涼茶，嘴巴苦得有些躊躇：“我們外地人，倒有些喝不慣。”
“也不是，您看您旁邊這位公子，喝得就很習慣嘛！”小二憨憨一笑，示意他看向旁邊。
江晦手裡的涼茶已經下去了大半杯，少年麵色如常地喝著涼茶，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
“江師兄，你好厲害！”胡靈看著江晦豪邁暢飲眼睛發直，讚歎道：“你可真能吃苦。”
這涼茶又腥又苦，她隻嘗了一口就感覺舌頭要苦掉了。
江晦平靜如波，在胡靈和謝蘊之灼灼視線下安靜地喝完整杯涼茶。殊不知他腦中的衣落落此時在瘋狂怒吼——
“彆喝了！嘔、嘔——彆喝了！！！”衣落落苦得變形，恨不得立刻跳出去把江晦的嘴巴堵住。
“大哥，你說你何苦啊大哥！”衣落落哭泣捶地：“何必折磨自己啊！”
“我不覺得苦，更不覺得是折磨。”江晦在心中輕笑著回複，同時朝小二舉起空杯，禮貌道：“可以再給我來一杯嗎？”
“來來來，馬上就來！”小二利索地回去取茶，看完江晦迅速灌完一杯涼茶的胡靈震驚道：“江師兄，你真的不覺得苦嗎？”
“不苦。”江晦淡淡道：“我覺得挺好喝的。”
胡靈和謝蘊之對視一眼沒有說話，飯桌一時有些安靜。江晦抬頭看去，發現大師兄臉上又一次出現了那種擔憂憐惜的表情。
謝蘊之憐愛地望著江晦，看起來有一種詭異的慈祥。他突然叩了叩桌子，將小二喚來，一字一句道：“直接上三壺涼茶！”
他拍了拍江晦的肩，揚聲道：“江師弟今日喝個夠！你的涼茶，師兄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