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初夏晌午,天氣漸漸酷熱,庭院已有了蟬聲傳來。
這一天,大房的元嬤嬤跟二房的丫鬟靈子吵了一架,說是晨起時雙方在花園經過,靈子踩了元嬤嬤一腳,原本一句道歉能了的事,卻鬨了起來。
靈子說自己是無意的,走到路上不知怎地腳滑,才踩了元嬤嬤一腳,元嬤嬤卻說靈子是故意的,還踩的極重,就是想給她一點報複。
原來,這兩人早就有了芥蒂,兩人俱是大房二房貼身伺候的人,早起負責替主子去大廚房端早膳。府裡廚子偶爾忙不過來,雙方便會為了先做大奶奶的甜羹,還是二奶奶的粥爭執,也說過不好聽的話,甚至某次元嬤嬤還仗著年紀打了靈子一耳光。@無限好文,儘在()網
往昔,奴婢間的爭執都是小事,為了謝府表麵的和睦,大房二房通常會各退一步,訓斥自己人了事。
可今天花園裡,元嬤嬤被靈子一腳下去,腳指頭都被踩腫,哪肯善罷甘休,而靈子反抗中推了元嬤嬤一把,元嬤嬤手中的燕窩全潑了,這可是大奶奶讓人燉了大半晚上的養顏甜品,要是大奶奶知道……
元嬤嬤一耳光過去,靈子想著過去就被耳光打過,反手亦是一巴掌!元嬤嬤氣極,想著她是大奶奶貼身嬤嬤,這府裡還沒幾個敢這樣對她!
於是乾脆撒起潑,扯著靈子的頭發往地上按,靈子年輕氣盛,也拽著元嬤嬤的後腦往牆上磕……越打越厲害,竟是周圍拉都拉不開……
一直等到大少爺謝文龍來到了現場,高聲嗬斥後才鬆開。
雙方鬆開回去後,可沒少哭訴。
元嬤嬤直接抱著陳氏的腿哭,“大奶奶,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那小蹄子,太作踐人了!”
陳氏看著自己手腕間通透的老坑翡翠鐲子,不語。過去下人們無足輕重的爭執,不值一提。
可今天,她聽到了不同尋常的言辭,據說那靈子跟元嬤嬤廝打中,說了句:“不就是潑了碗燕窩嗎?稀罕個什麼勁!二奶奶那多的是!”十分猖狂。
往日她要是遇見這種事,頂多打一頓,可近來同二房的關係緊張,且謝柳柳及笄的事後,大房對二房產生了嚴重的隔閡,陳氏再做不出以前當家主母的客氣。
尤其是每想到秦勉竟敢棍打自己的寶貝兒子,陳氏的心火就沒消停過,她正愁沒理由開刀呢!
她直接命人把靈子綁了過來。
說來也巧,若是二奶奶在府裡,靈子估計沒這般輕易問罪,但秦氏不知為何出了府,找不到人,於是靈子便被五花大綁抓到了大房。
這次陳氏沒手軟,靈子當場被打斷了腿!@無限好文,儘在()網
據說打了幾十大板,記記打在腰腿上,不僅斷了腿,腰估計也壞了,癱瘓定了。
等到二夫人回來後,險些氣炸。
要知道,大房奶看著高傲,但也正是礙著官家小
姐的出身,這些年做事即便倨傲,卻顧著臉麵,不曾太過血腥粗暴,可這次如此對靈子……明顯就是針對秦氏自己。
二房怒火熊熊,但她絕不會像陳氏般徑直拿人開刀,她沒有找陳氏興師問罪,甚至還罵了靈子幾句,怪罪靈子自己惹事。
大房原本準備打完靈子,再找由頭把秦勉狠狠教訓一頓,但得知秦氏的做法後,怒火稍微斂了些,一是出了氣,二是二房好歹曉得怕,還知道府裡做主的人是誰。
可這鬆氣不過多久,她就發現,秦氏竟偷偷換了謝府名下好幾家鋪子的主。
那些鋪子原本是陳氏在管,秦氏也不知道弄了什麼法子,將它全偷偷過繼到自己名下!若不是陳氏得了密報,隻怕還瞞在鼓裡。
陳氏大怒!
她以為二房秦氏這番敲打後能有所收斂,那過去的事,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輕饒了也行,不想秦氏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甚至更變本加厲,連她大房的財務都敢覬覦。
陳氏再忍不了了,直接帶人殺去二房。
二房卻是懵的,她並未將大房的鋪子占為己有,即便貪財,她不至於做這種明麵上的蠢事,她要做,也是悄無聲息下手。
麵麵洶洶而來的人,秦氏當場道:“大嫂這話何意,空口無憑就要冤枉我?!”
陳氏本就在氣頭上,聽了這話更以為對方狡辯,更是怒,“我冤枉你?我空口無憑?這陣子你做的好事,哪一件空口無憑了!”
提起這陣子事大房怒,二房亦是更怒的,大房隻是兒子腦袋被打了一棍,休息幾天就好了,可她不僅沒落到想要的好處,還賠了個女兒!想著女兒被逼要許給窩囊的侄子,心裡怎一個憋屈!
於是秦氏也顧不得過去的笑麵虎姿態,道:“真要說起來,大嫂做的事又比我好得到哪去!咱也彆打什麼啞謎,我那柳柳,就是被你大房害的!”
見對方撕破臉皮攤開說,大房怒駁,“若不是你們瞎摻和,怎會落得如今田地?我沒打死你那侄子就算好的了!”頓了頓不解氣道:“小門小戶就是上不了台麵!商賈之女,當初我就說做不得正妻的位置!”
這句話堪稱打蛇七寸,秦氏這生最痛恨人家拿她商賈女的出身說事,更何況過去她還是侍妾爬的主位,也正是出身窮苦,這輩子她最看中錢,而陳氏這話便是點了她的脊椎骨,打她的臉了。
秦氏正要發作,卻見一個人影衝了過來,可不就是那外甥女顧莘莘。
顧莘莘早就到了,悄悄在旁埋伏已久,她衝過來道:“兩位舅媽,你們這是作甚麼?大家都是一家人,彆傷了和氣啊!”
她看向秦氏,“二舅媽,大舅媽是無心的,你彆計較,畢竟大家都是庶女出身,是最能懂得對方感受的,乾什麼要互相為難呢!”
陳氏一怔,而秦氏猛地反應過來,“可不,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一個通房的庶女,還真把自己當嫡親官家小姐啊!”
這是實話,陳氏出身官家,但並非嫡出小姐,她娘家當家主母隻生了兩個兒子
,而她自己的娘隻是個通房丫頭,隻不過陳家沒有嫡出女兒,她這個庶出的小姐才得到了些寵愛。這些年也是陳氏心裡的的隱痛,但她要麵子很少提及,府上除了幾個親近的人知曉,大多人不知。
這會顧莘莘一提,可不給了秦氏攻擊的方向,秦氏拿著帕子捂著唇笑的花枝亂顫,“哎喲,我雖是商賈之家,可我好歹還是個嫡出呢,也沒什麼通房丫頭的母親!”
陳氏氣得發顫,連捅出事的顧莘莘都顧不得了,一心想收拾秦氏,顧莘莘又道:“二舅媽,您可彆笑了,把您身邊那蘭兒看好,彆再端著茶走錯方向了,我都給她指了好幾遍路,她怎麼還是送錯茶,總送到我大舅舅那去?”
顧莘莘表情無辜,好像真在提醒二舅媽。
這話落入大房耳裡,便是不一樣的滋味,難道二房想派人到自己丈夫身邊勾引不成?
也是,二房對自已積怨已久,偷偷派個丫頭過來,若能勾引自家老爺,做個妾室爭爭寵,夠給自己添堵了。
大房大怒!二房的手竟伸的這般遠!連她男人都算計!可恨自己竟還被蒙了這麼久!
可二房同樣怒極,因為一旁拉架的外甥女又說了句,“兩個舅媽,你們就彆爭了吧,二舅媽的人是夠笨的,可大舅媽你的嬤嬤還不是,半夜裡也走錯了幾次……”
瞬時二房的氣蹭蹭往上漲,的確,這還不是大房自己惹的,是陳氏先往自己身邊安插眼線,她才回擊,反正也賴不了,二房道:“是我做的如何,大嫂做少了?哦,據說我那蘭兒,大哥看著還不錯,畢竟大嫂你也人老珠黃了,又是個沒情趣的……”
“你!”大房一巴掌就想過去——過去她自持身份,便是怒也是讓下人行刑,很少親自動手打人,這次沒法忍了。
“啪!”二房沒打到,身邊嬤嬤結結實實替她挨了這一耳光,大房見二房敢躲,怒氣更甚:“今兒我就教教你規矩!”直接喊了小廝上前,“拿下!”
二房也再忍不住,朝下人揮手道:“給我攔著,攔不住,就打!”
雙方廝打在一起,場麵混亂,兩個老爺聞訊趕來,謝守德高喊:“給我住手!住手!”
謝守義亦驚慌大喊,“停!停!這都是怎麼了!”
被拉開的人群難堪極了,雖說兩個奶奶沒直接動手,但下人們扭打做一團,也是夠難看的。
見丈夫趕到,二房先行告狀,抱住謝守義道:“老爺,這都不給人活路了……”
大房則是拽住丈夫怒問:“那蘭兒……蘭兒是不是真的!”
謝守德臉色難堪,他表麵上冠冕堂皇,但這些年妻子彪悍,他妾室少的可憐,眼下來了個柔美的小丫頭,他一時沒把持住,悄悄要了幾回……
見丈夫默認,大房險些氣暈過去!
一群人攔著她,顧莘莘也過來,“大舅媽大舅媽你彆激動!反正二舅媽也在府裡呆不了的,她拿了我的東西就會走,到時候就不會惹你生氣了……您消消氣!”
這話信息量太大,大房謝守
德跟陳氏本能覺得有貓膩,且不是小事,夫妻兩異口同聲問:“你說什麼?拿你什麼東西?”
“咦?你們不知道嗎?”顧莘莘茫然眨眼,“我爹從戰場上帶了個寶貝,一直擱我這呢,二舅媽知道了,想要去換錢,才讓那秦勉接近我啊……”
話到這,一切再清楚不過!
糊糊塗塗的大房,終於明白整件事件的始末!
先前大房一直想不通透,為何二房會讓侄子接近外甥女,照二房那勢利眼,怎麼可能讓侄子娶打秋風的外甥女!
原來,是外甥女手握寶物!
饒是他們不知曉是何物,但能讓二房如此惦記,還花大工夫套取,定是個寶貴的,甚至價格極度高昂,高到願意賭上跟大房決裂!
大房的火氣一瞬爆到最高,今日這一場場的對峙,每個回合就像給自己添了一把火,而此刻,隨著最後真相的揭穿,大房再無法忍受!
再聯想被人算計的羞恥,及讓寶貝兒子受傷的失敗,大房再不管不顧,伸手欲拽二房,剛才都是下人們動手,二房躲在後麵看熱鬨,毫發無損!怒到極點,大房什麼麵子也顧不得了,沒什麼比自己親自動手更解氣!
“賤人!敢算計我!”
“你才是賤人!”
“敢傷我兒!我要你好看!”
“今兒不好好算賬,你就不知道謝府誰做主!”
場麵再度混亂,遠比方才更甚,縱然老爺們嗬斥著不讓動手,但老大謝守德的臉色亦是難看無比,被二房這般算計……
而二房謝守義連兄長的臉都不敢看,老婆的算計他是知道的,但老婆不讓他說,他也不敢,他內心對兄嫂很是心虛……
而他的心虛反漲了謝守德的怒意,想不到這個蠢弟弟,竟也有算計自己的一天。
謝守德自覺受到莫大侮辱,指著自己弟弟,“你……”
不止如此,小輩們聞聲趕來,大少爺謝文龍拚命去拉自己的母親跟嬸嬸,謝文麟則嚇得哭了起來,而謝柳柳見伯母要動手打自己母親,一怒之下衝過去,直接用體重將陳氏撞倒在地……
一時間,老的老,少的少,主的主,仆的仆……整個謝府陷入了這些年從未有過的爭端。
此刻的謝府,像是光環掩蓋下糜爛被揭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麵和心不合,所有光鮮除去,一地雞毛。
直到一聲大笑響起。
顧莘莘拍掌笑,“哈,有意思!”@無限好文,儘在()網
“狗咬狗,好戲啊!”
“哈哈哈哈……”
這笑意太痛快,所有爭端的人齊刷刷看過去,就見顧莘莘坐在庭院的桌椅上,好整以暇地看著。
與剛才跳來跳去,安撫這邊,阻攔那邊,各種花式煽風點火不同,她的眼神像興致勃勃欣賞一出戲,還是一出期待已經的戲。
“你……”倒是秦氏先反應過來,她像是想通了什麼,神色一凜,“你……是你!”
陳氏蒙了一瞬,聯想起所有的事,麵色白一陣青一陣,猛地也反應過來。
陳氏高喝,“原來都是你這小丫頭在做怪……”
兩個老爺一時還沒回神,但聽大房已經在厲喝,“給我抓了她!”
“死丫頭!!”
這會秦氏也顧不得跟陳氏鬨,同樣大喊,“抓了她!給我抓了她!”
兩個夫人幾乎同時怒喊:“我非打死她不可!”
“打死她!!!”
……
所有奴仆在一瞬出動,齊齊向顧莘莘撲去!
若是抓住,這小丫頭絕沒有好下場,打死、發賣、用彆的借口施最惡毒的懲處。
可小丫頭往後一退,臉上不見半點驚懼,隻古靈精怪,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噓!彆激動!想要抓我,逃過今天這一劫再說吧!”
眾人正疑惑,院落後門猛地被人推開,一群官兵拿著武器氣勢威嚴往裡闖!
“怎麼回事?”謝守德第一個反應。
領頭一身官服的男人舉著一枚令牌道:“奉欽差大人之命,扣下謝府庫房,以查懸案!”
“查案?什麼案?”謝守德全然不知所為何事,最近知曉欽差要來,他可是秉公執法,清廉無比,連一個銅子都不敢收的。
大房陳氏跟著說:“對啊,為什麼要扣我們府的庫房?我家老爺可是清清白白……”
庫房乃謝府最為重要之地,主要放府上貴重之物,不僅包括老爺們收藏多年的古董珍稀,甚至包括夫人們嫁來時娘家備的豐厚嫁妝也都在這,可謂是財務重地。
如今官兵們竟要扣押,這可是要命的事啊。
一群人麵帶慌亂,隻有秦氏不住往後躲。
她自然知曉欽差為何而來!
她將上頭那賑災的兩萬兩拿去了,她心知那錢的要緊,沒有狗膽包天的貪掉,隻是利用夫婿的職位便利,先將銀錢挪走,壓著,私下放高利貸,等放個十天半個月,賺一大筆息錢,她再還回去。
屆時賑災的錢沒少,她還賺了大筆息,多劃算。
這也算彌補自己沒從外甥女那裡套到寶貝的虧。
至於那些災民,就再等半個月唄,他們餓不餓死,跟她有什麼關係!
可是,她天.衣無縫的計劃怎麼被泄露了,官兵竟找上門,還扣押了庫房,可見茲事體大。
難道,是有人告了密?
她臉色白了會,像想通什麼,尖利地看向顧莘莘:“又是你對不對!小賤人!”
顧莘莘不知何時翻到了院牆上,正笑吟吟看著院內的兵荒馬亂,聞言她抬起下巴,眼裡有笑,語氣卻分外冰涼。
“這一切,就當你們當初哄騙我娘積蓄的代價吧!”
話裡她再不管院內,一個翻身越了下去,牆角就候著一匹高頭大馬,阿翠在馬上等她,顧莘莘落到馬背,“駕”一聲低喝,馬風一般,“噠噠噠”飛快遠去。
屋裡人傻了眼,想追也追不上了
!
當然,他們也沒心思追,官兵都查到了府裡。
整個謝府都處於一種驚恐狀,大房陳氏意識到這災禍是二房帶來的,衝過去刷刷幾巴掌,再沒留情。
而秦氏哪裡敢還手,在聽到官兵要將她緝拿問審時,直接眼一翻,暈了過去。
其實顧莘莘衝出門後,有見到一個人。
謝栩。
他早就料到了事發,來到庫房外,作壁上觀瞧著屋內混亂。
飛奔出去的顧莘莘在馬上看到他,露出一個飛揚的笑,說:“合作愉快!”然後皮鞭一甩,快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