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回去,顧無憂吃過晚飯就讓紅霜把先前從琅琊帶來的箱籠全都搬了出來,那裡放著的都是她舊日在琅琊置辦的衣裳。
王家富貴,王老夫人又疼她。
每換時節,都會請當地最好的繡娘來家中給她量體裁衣,尋常官宦人家的姑娘一季或是四身、或是六身,便是王昭,一季也不過八身。
可顧無憂每季都有十二身新衣,還不止衣裳,那是從頭到腳全都搭配好的。
春夏日裡搭著好看的披帛,秋冬日便是披風、鬥篷,再配上應時的頭麵,手釧,耳,有時候就連香囊、帕子也都是要配著衣服換的......她往日又是個愛嬌的,每次出門都得吸引一眾目光才肯回來。
越惹人注目,她便越喜歡打扮。
左右閒來無事,她便常常在家中研究穿著打扮,長久以往,琅琊那邊的貴女總愛效仿她的裝扮。
如今京城流行的這些,其實她以前早就玩過了。
隻不過現在她身體裡多了個靈魂,也就不似以前做姑娘那會,那麼愛折騰這些了。
“好端端的,怎麼今兒個想起讓紅霜把這些東西都搬出來了?”白露捧著一碗撒了秋日金桂的杏仁豆腐走了進來,瞧見這幅陣仗也有些吃驚。
她把手裡的茶盤往桌子上一放也過去幫忙,“瞧這亂糟糟的,您要哪身衣裳,奴來找。”
顧無憂的衣裳實在太多了,這會把一整張床都給占滿了,也還有不少在箱籠裡,她悶頭找著,聞言,頭也不抬的答道:“我記得我及笈那會,外祖母讓雲大娘給我做了一身衣裳來著,怎麼找不到了呢?”
雲大娘是琅琊最出名的繡娘,平日裡很難請動她。
那身衣裳還是顧無憂今年及笈的時候,王老夫人托了很大的情分才讓雲大娘出山幫她做的,她後來對彆的都沒什麼印象了,這身衣裳倒是一直都記著。
“怎麼想起要那身衣裳了?”白露有些吃驚,轉頭又說紅霜,“你也是,也不問個清楚便一通亂拿,看這亂得,過會還有的收拾。”
紅霜被人這麼一通訓,難免委屈:“我哪裡想到小姐要穿那身衣裳?她平日裡最是寶貝不過,便是我們都很少碰。”
顧無憂這才想起這樁事,便幫著紅霜說了一句,“你彆說她,是我沒說清楚。”
她的確很寶貝那身衣裳,可惜前世的時候也隻穿過一遭。
後來嫁給趙承佑,他的妹妹趙寶珠及笈,特地說服趙承佑從她那兒借了這身衣裳過去,並著一整套頭麵,說是要充個場麵,她那時候歡喜趙承佑跟個什麼似的,便是再寶貝的東西也是說借就借。
隻是這一借就再沒還回來。
最後是尋了什麼由頭來搪塞她?顧無憂已經記不大清了,隻記得夜裡和趙承佑說起這個時候的,露出幾分委屈,原是想著他能哄一哄她。
可趙承佑說了什麼呢?
顧無憂細細想了想,隱約記得一個模糊的身影,皺著眉訓她,“就一身衣裳,你也要折騰,日後等我承爵,你這樣的脾性怎麼去管理下人,又怎麼讓我放心把趙家庶務交給你?”
衣裳沒了,她雖然難受,但其實也沒有那麼生氣。
她隻是傷心趙承佑的態度,那是她及笈時候穿的衣裳啊,代表著一個女孩褪去稚拙和童真,真正長大了,是最美好的象征。
她那時候想,隻要他肯哄哄她,她就連那一點點的難受都可以沒了。
可惜――
她跟趙承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她所以為的美好,以為的愛情,於他而言,其實什麼都不是。
“您就慣著她吧。”白露歎了口氣,倒也沒再說什麼,轉身去裡屋又拿了一隻箱籠出來,打開箱籠,是一整套的衣裳和頭麵,還有一雙繡鞋。
在幾盞宮紗燈的照映下,襯得那一身衣裳如流光一般,熠熠生輝。
顧無憂瞧見這身衣裳也從那過往的思緒中抽回神了,她什麼都沒說,隻是走過去,伸出手,細細的撫了一遍,從頭麵到衣裳,再到鞋履,帶著懷念和珍惜。
杏白色的鳳鸞雲肩通袖妝花豎領短衫,配著鴉灰色的鹿葫蘆妝花織金紗[裙,和短衫同樣紋路的繡鞋,以及一套珍珠頭麵。
“您明兒個要穿這身衣裳出門?”白露在一旁問她。
顧無憂笑著點點頭,她就是要穿這一身衣裳去見她的大將軍,她的少年郎......這是這輩子的大將軍第一次主動邀請她,雖然大將軍彆彆扭扭的硬是找了其他借口。
可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他們兩人第一次一起去吃早餐呢。
不是偶遇,也不是巧合。
是他們兩個人一起,提前說好了的。
顧無憂有時候是有些矯情的,總是喜歡記一些各式各樣的日子,比如前世的時候,她就愛記他們兩個人第一次見麵的日子,記李欽遠第一次給她下廚的日子,記他教她寫字,教她騎馬射箭的日子。
每當那個時候,她就喜歡拿出各式各樣的理由,纏著人陪著她。
如今也是。
雖然年紀大了,但矯情的性子倒是一點都沒改。
她就想著,這是他們兩個人第一次一起做一件事,這是特殊的,這是值得紀念的......所以她就想以最好的樣子出現在她的麵前。
他兩世都沒能看到她及笈的模樣。
這不要緊。
她會揣著她所有的美好到他的麵前,把所有所有都給他看。
“好啦,你們明天早點起來,給我梳妝。”高興的顧小郡主發了話,準備早些洗漱早些睡覺,她可不想明天青著兩個眼圈去見人。
她要以最好看的模樣去見他。
兩個丫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清楚她的高興從哪裡來,嘴裡倒是乖乖應了“是”,出去的時候才低聲議論道:“小姐這樣子,倒像是有喜歡的人了。”
“難不成是書院的?”紅霜壓著嗓音說,如今這日子,小姐整日待在書院,若說有喜歡的人,也隻能是那的了。
白露心裡倒是有些想法,隻是不好明說,這會聽到這話也隻是說道:“先彆亂猜,也彆讓旁人知曉,尤其是國公爺那頭,小姐和國公爺關係好不容易才緩和些,彆因為一些還子虛烏有的事又鬨了彆扭。”
紅霜乖乖點頭,“我就是擔心小姐又跟以前似的......”
白露也擔心,隻是現在的小姐跟以前不大一樣了,她一時也不敢亂猜,“左右小姐如今整日在書院,有二小姐看著,倒也好些。”
“之後我再找個時間問問她。”
也隻好這樣了。
*
等到第二日。
顧無憂大概是睡飽了,神采奕奕的起了床,又讓人給她仔細梳了妝才出門,馬車照舊是在東街停下,大概是次數多了,車夫也已經習慣了,一句話都沒問就在顧無憂要求的地方把人放下了。
這會才到辰時。
冬天的日頭來得遲,這個時間點,天邊的太陽像是剛從雲層破開一抹豔光,照亮了半邊天,另外半邊天卻還有些昏暗。
昨兒個兩人也沒說好時間,顧無憂原本還以為要多等一會,沒想到剛下了馬車就瞧見候在巷子口的李欽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