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響亮的仿佛對方都能聽到。
又過了一會,李欽遠才鬆開手,他替人把有些垂落的兜帽重新戴好,又替她擦拭了一把狐狸毛上的雪水,而後才低頭垂眸,同她說,“放心,我不會讓你變成老姑娘的。”
他的聲音微啞,目光卻十分專注,“我會讓你的父親心甘情願把你許配給我。”
少年郎的肩膀不算寬厚,說出來的承諾其實也不過是一句空話,但顧無憂就是相信他,她的大將軍一言九鼎,說了會做到便一定會做到!
她的眼睛彎成新月的模樣,笑著應道:“嗯!”
李欽遠見她這樣也跟著笑了,心情愉悅,仿佛所有掩埋在心底的煩擾都消失得乾乾淨淨,他沒再說話,而是牽著她的手往外走。
小姑娘今天畢竟是過來做客的,要是在外耽擱的時間久了,難免旁人會多想。
兩人就沿著小道往外走,途中李欽遠問她:“你給祖母送了什麼?”
前幾日他也問過,但小姑娘神神秘秘的,怎麼都不肯說,隻道過幾日就知曉了。
這次再問,顧無憂倒是沒再藏著,而是興高采烈的同他說,“我給老太君做了抹額,選得是她最喜歡的寶相花......”想到先前屋子裡的情形,她眼中的笑意便越發深了,“你都不知道,老太君可喜歡了,當場就把我的抹額戴上了,還直誇我。”
小姑娘的眼睛又黑又亮,說話的時候就一直看著他。
李欽遠被她看得心都軟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誇道:“這麼厲害?”
顧無憂原本就是在等他誇她,可真的等到了,臉又紅了起來,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其實,也還好啦......是老太君心腸好。”
李欽遠見她這樣,心便更軟了,仿佛要化開了似的。
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像顧無憂讓他這麼喜歡了,無論是她嬌蠻任性的樣子也好,還是她騎馬時英姿颯爽的模樣,又或是她動不動愛紅臉的樣子,都讓他喜歡的不行。
他喜歡她這樣,喜歡她在他麵前毫不作偽,喜歡她想笑就笑,想罵就罵,想哭就哭,想鬨就鬨。
“你——”
耳邊又傳來了顧無憂的聲音。
李欽遠回過神,笑著問她,“怎麼了?”
顧無憂看著他,似乎猶豫了一會,這才小聲問道:“你今天,是不是不開心?”
李欽遠臉上的笑一頓,半響才問道:“怎麼這樣問?”他一向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若不是自己泄露出來,旁人根本無從得知。
“我就是感覺,感覺你不高興。”
顧無憂也說不出是</為什麼,但她和李欽遠相處了這麼多年,他的習性和情緒,她自然是能夠察覺一些的,今天的大將軍雖然是笑著,但情緒並不高漲,像是一直在壓抑著什麼似的。
她想了想,聲音又輕了一些,“是因為魏國公嗎?”
她從彆人的口中得知現在的大將軍和魏國公的關係不好,更有甚者,說他們雖然是父子,但更像仇人,可前世......大將軍曾不止一次帶她去祭拜魏國公,言語之間也多有悔恨。
顧無憂雖然不知道他們父子之間究竟有什麼仇怨,但想到後來的大將軍,想到他每次站在墓碑前,沉默半天的樣子,她就忍不住心疼。
“哥哥,”
顧無憂停下腳步,小聲說道:“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和我說說嗎?”
李欽遠沒有說話,他低頭看著顧無憂,就連薄唇也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從來沒有人敢在他的麵前說起這些,就連大白他們也諱莫如深。
如果現在換作任何一個人,他肯定早就冷了臉離開了。
可偏偏,是她......
便是心裡再煩躁,腳下的步子卻連一步都移不開,他總是在乎她的,所以就連一絲一毫都舍不得讓她難受,垂眸看了她許久,李欽遠才收回視線閉起眼睛。
人一旦閉上了眼睛,周遭的動靜就會變得更清晰。
他能夠感受到今日的風很大,吹過樹葉的時候能帶起不少聲響,也能夠感受到這雪灑在身上的時候有多冷,他打小就不怕冷,卻也曾在這樣的冬日,感受過徹骨的寒冷。
他記得母親去世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冬日。
風也是那麼大,雪也是那麼冷,他跪在她的床前,眼淚都流乾了,嗓子都喊啞了,也沒能把她喊回來。
就在這樣的寒風中,就在顧無憂以為李欽遠不會開口的時候,他卻說話了,“母親身體不好,大夫說是她生我的時候留下了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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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她一年裡,有大半時間都在吃藥,可她從來都不抱怨過什麼。”
“她溫柔得體,端莊大度,無論碰到什麼都是笑著的,她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李欽遠頓了頓,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變得更啞了,“我一直盼著她能長命百歲,可我十歲那年,母親的身體還是越發不好了,最開始的時候她還能下地走幾步,後來卻隻能整日躺在床上。”
“那個時候家中隻有我和祖母,我知道母親盼著他回來,所以我私下
寫了許多書信讓人快馬加鞭送去邊關,隻希望他能回來見母親一麵。”
“可他沒有——”
“他甚至連一份書信都沒回複!”
顧無憂察覺到他的激動,被他握著的那隻手也有點疼了,她硬是咬著唇沒出聲,反而拿空閒的那隻手輕輕安撫他。
李欽遠察覺到她的安撫,激動的情緒才稍稍平複了一些,可他還是沒有睜開眼,隻是纖長濃密的眼睫在寒風中抖得更加厲害了,“母親雖然一直都
讓我不要打擾他,讓他安心作戰,可我知道她心裡是盼望著他能回來的。”
“要不然她也不會硬撐著挺了那麼久。”
“她那個時候其實已經很累了,我看著她一天天越來越瘦,咳得血也越來越多,可她還是不肯閉上眼睛。”
“她一直盼著她的夫君能夠回來,回來見她最後一麵。”
“可惜——”他抿著唇,聲音仿佛是從緊咬的牙齒根裡傳出來的,“直到她死,她也沒有見到她的夫君。”
“外頭的人都說他厲害,說他是護衛大周有功的功臣,把他當做戰神一樣供奉著,可我就是恨他,我恨他永遠把外人放在第一位,恨他讓母親走得那樣不甘心,恨他......”
他似乎說不下去了,聲音越來越低,就連緊閉的眼角也仿佛有水光出現。
顧無憂沒想到他們父子之間的恩怨竟是因為這個,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甚至就連原本想好的那些話也一句都說不出。
她隻能抬手,輕輕環抱住他,一點點拍著他的後背。
若是可以,她更想穿透歲月,去抱抱那個時候的大將軍,撫平他的悲傷和難過。
他那個時候肯定很難受吧,一個人眼睜睜看著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卻什麼都做不了,日夜期盼著父親能夠到來,可等了許久也等不到他的歸來。
他那個時候,是不是每天都會強撐著笑容在李夫人的麵前,寬慰她說,“母親,你再等等,父親很快就回來了。”
是不是也會在無人知曉的時候,一個人躲在床上,無聲的哭泣。
顧無憂能夠察覺到有眼淚滑到自己的臉頰,她手上的動作一頓,卻沒有抬頭,也沒有去擦拭,而是繼續輕拍著他的後背,柔聲細語的和他說起自己的事。
“我出生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
“我沒見過她,但我知道她很愛我。”
“身邊的嬤嬤和我說,像我母親那樣的身體是生不了孩子的,可她還是耗費心思調養身體,即便......她很清楚,我的存在可能會害了她。”
“後來我出生了,母親也因為生我耗費了太大的精力,去世了。”
顧無憂說到這,頓了頓,待又過了一會才繼續說道:“我小時候特彆討厭父親,討厭傅夫人和九非,雖然我很清楚他們根本沒什麼錯,可我還是討厭他們,我任性妄為,做了許多討人厭的事,也是如今才想開了。”
她沒有辦法跟大將軍說——
你的父親沒有做錯
,他是為了大周的黎民百姓,你不應該恨他。
沒有人是不自私的,她不也是嗎?明知道彆人沒有做錯什麼,卻還是不由分說的恨了他們那麼多年......有時候,他們其實也知道自己這樣是不對的,可心結之所以是心結,就是這東西,你根本沒法拿常理去說。
無論旁人說了多少,勸了多少,最終還是隻能靠自己去想通。
要不是她多了一世的經曆,恐怕她現在還跟家裡僵著。
她</也隻能把自己的經曆說給大將軍聽。
李欽遠聽懂了,也聽明白了,他也終於舍得睜開眼睛了,那雙略帶水光的丹鳳目正微微低垂,望著顧無憂,可他還是什麼都沒說,眼中的情緒也十分難辨。
不遠處傳來白露的聲音,大概是等得太久了,著急了,過來尋人了。
“......你的丫鬟過來了。”
李欽遠的聲音有些啞,“回去吧,我在這看著你。”
許是察覺到她的擔憂和猶豫,他笑了下,撫了撫她的頭,柔聲道:“放心,我沒事的。”
白露的聲音更近了,顧無憂也知道他的心結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解開的,她抿了抿唇也不好再說什麼,隻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
李欽遠點了點頭,見她走遠了,他也沒有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直到看不見了,他才沉默了好一會,然後才往自己亡母的故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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