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
已經梳成婦人頭的白露走上前,握著帕子替還在罰紮馬步的李承禧擦拭額頭上的汗。
李承禧年紀小,外頭人五人六,跟他爹一樣,小小年紀就很有領導風範,不止同齡人服他,就連不少年紀要比他大的也都對他刮目相看,願意跟著他。
可在家裡,他就是個典型的撒嬌鬼。
這會可憐巴巴看著人,小嘴甜甜地喊道:“白姨,我累,你去跟阿娘說一聲,兩個時辰太長了,能不能改成半個時辰啊?”
“國公爺都沒法子,奴婢能有什麼法子?”白露目光無奈地看著他,又勸道:“您知道累,也該聽著些夫人的話,夫人也是關心您,怕您出事。”
“我知道我知道,”
李承禧點頭如搗鼓,“阿娘是關心我,我都知道的。”
“可安伯侯家的那小子實在太過分了,之前欺負宜喜表妹,我還沒找他算賬,沒想到這次他又帶人欺負了幾個小孩,這我能不管嗎?”他一副義憤填膺、打抱不平的樣子。
話剛說完,就聽到身後傳來幾聲恭恭敬敬的“舅老爺”。
李承禧一聽這個聲音,眼睛都亮了,雖然還保持著馬步的動作,脖子卻往後擰,待看到穿著一身緋色官袍的男人,立刻高興喊道:“舅舅!”
白露也收回帕子,朝人規規矩矩請了安,“九爺。”
顧九非如今也二十有二了,他官拜翰林院學士,是現下朝中最負盛名的新貴。
看到李承禧被罰,他麵上也沒有什麼反應,在人跟前停下步子,掀下眼簾看人一眼,淡淡問道:“怎麼回事?”
李承禧委屈道:“跟人打架,被罰了。”他一副小可憐的樣子,拿著一雙和他母親頗為相似的眼睛直直地看著顧九非……可顧九非哪裡是這樣好糊弄過去的人?
他問:“誰罰的?”
這個問題,李承禧就有些不大敢回答了。
他是知道舅舅的脾性,倘若今天罰他的是阿爹,他舅舅必定是會進去和阿娘求情的,可如果反一下的話……李承禧小臉都垮了,卻也不敢撒謊,甕聲甕氣地說道:“……是阿娘。”
果然。
他這話剛說完,顧九非就點了頭,落下兩字,“該罰。”
然後看也沒看人,徑直往裡頭走去。
早就猜到是這樣一個結局了,李承禧苦著臉垮著肩膀,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可憐了,彆人家的小孩哪個不是被千嬌百寵長大的?就他家……他想起還要小些的時候問過阿娘。
-“阿娘阿娘,你最喜歡誰啊?”
那個時候,他天真並且肯定的以為,他阿娘最喜歡的一定是他!畢竟他是從阿娘肚子裡出來的,他們是這個世上最親密的人!!!
可結果呢?
他阿娘半點猶豫都沒有,直接撫著他的頭,笑著說,“在這世上,我最喜歡的便是你父親。”
那個時候,他幼小的心靈就受到了打擊,雖然謹記著男子漢不能哭,但回到自己房間還是忍不住哭了好一會,至於他爹那邊,他是連問都不想問,就他爹那個妻奴的樣子,他要是去問,簡直就是自討沒趣!
“唉……”
小小的李承禧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難了,他低聲嘟囔道:“我不該叫李承禧,我應該叫李多餘,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
白露就站在他邊上,一聽這話忍不住笑出聲,她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頭,嗤道:“哪有這樣說自己的,”又低聲囑托道,“這樣的話可不能拿到夫人跟前說,你可是夫人花了好大力氣才生下來的。”
當初夫人生產的時候,耗了一天一夜,後來連力氣都沒了,算得上是一腳踩進鬼門關了。
為著這個緣故,國公爺最初幾年可是一點好臉色都沒給少爺看,好在那會少爺年紀小,不記事,又有夫人在其中周旋,如今這一家子才能和和美美。
隻是夫人這些年一直想再要個孩子,國公爺卻是怎麼都不肯了。
生怕再跟之前似的。
李承禧原本也隻是輕輕嘟囔一句,自然不可能拿到阿娘麵前說,而且他也知道……如果他的爹娘不相愛的話,他也不可能過得這麼鬆快。
就是因為他們彼此相愛,所以他們家才不像其他人家一樣亂糟糟的。
他仰起頭,那張吸取了兩人所有優點的臉上揚起一道明媚的笑容,嘴裡脆聲道:“我知道,雖然阿娘最愛的是爹爹,爹爹最愛的是阿娘,可我還是最最最喜歡他們。”
“他們是這世上,我最愛的人。”
*
屋子裡。
顧九非握著一盞茶,和顧無憂說道:“七姐給家裡送來信,不日就要和傅顯回京了。”
顧無憂一聽這話,果然開心,那張嬌豔明豔的臉上揚起一道璀璨的笑,“總算是回來了,我都有幾年沒看到他們了,”又問,“可有確定的日子?”
“大軍已經啟程,不過……”顧九非頓了頓,後頭的話帶了一些笑音,“七姐和傅顯估計會慢些。”
“為何?”顧無憂微愣。
顧九非笑道:“七姐在信中說有身孕了。”
“什麼?!”
顧無憂當場就激動的站了起來。
她這些年,性子是越發平和了,除了在照料李承禧的時候總是磕磕撞撞,忍不住生氣,平日裡幾乎很少有讓她這樣激動的時候,可現在……她卻實在忍不住,就連眼中也泛起了一些淚花。
李欽遠知曉她激動,握著她的手,也不管顧九非還在就把人攬到自己懷裡。
“你聽到沒?”顧無憂激動的抓著李欽遠的手,“阿瑜有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