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老百姓反抗強權時卻需要另一股強權的助力,也不知算不算諷刺。
呂瑛看出他的不快,卻沒有安慰的意思,他隻是直白道:“你不要將這看成執行公理正義。”
秋瑜:“那應該看成什麼?”
呂瑛滿臉理所當然:“大魚吃小魚。”
“少女”的黑發如雲,搭配那根白玉簪,當真是美得溫柔極了,是和棉花糖一樣清甜柔軟的樣貌,說話卻直白到極點。
秋瑜一怔,隨即輕笑,開著玩笑:“今天沒心情哄我了?也好,你之前對我太和氣,我總覺得你怕是打算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呢。”
呂瑛輕哼。
他的確是打算送母親回家,卻不顧秋瑜,可這也不代表他欠了秋瑜的呀,本來他也沒有一定要送秋瑜回家的義務。
而那些黑衣軍士在抓捕現場於家人時唯一的風波,也不過是百手仙子趙樂不甘被捕,欲撒毒|藥。
秋瑜下意識將爐子朝趙樂的方向一踢,摟著呂瑛要保護他,一道掌風掠過,吹開了趙樂的藥粉,一道白影掠過,一掌拍在了趙樂胸口,當場將其重傷。
雪臨麵無表情地收掌,又廢了趙樂的武功,收走她身上的藥粉、香囊等物,絕了對方逃跑的心思。
打出那道救命掌風的雪樟看著呂瑛,悠悠道:“你不說一句謝謝嗎?”
呂瑛從秋瑜的懷裡鑽出來,輕聲說了句謝謝,卻有些意興闌珊,他提著裙角,環視一周,懶懶道:“回去了。”
梅沙緊隨其後,秋瑜站在原地看他,卻見少年不經意間回頭,留下清寥寥一句話。
“我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於白勁與趙樂之女於芝芝本來一直在發呆,直到聽到母親被廢武功時發出的慘叫,才終於回過神來。
瓊國公呂玄神態沉靜地指揮軍士逮捕於家人,那之前已視她為佳媳的明玄道長卻隻是彆開臉,滿臉遺憾,似是覺得自己識人不清。
而她的未婚夫黑鶴羽憂慮地望著這邊,在她看過去時隻一直看著她,也不曾上前來。
她也是會武功的,在呂玄走過來時,少女拚命一掙,竟是又掙開了黑衣軍士,撲到了呂玄麵前。
於芝芝心一橫,仰著頭,用母親教過的最楚楚可憐、令男人無法拒絕的神情哀求:“瓊國公,呂公爺,您是大英雄,大將軍,我於家縱有不是,可也有無辜的人,您已經殺了我父親,便放過我母親吧,她不是有意傷害呂小姐的。”
“妾願意代母親賠罪。”於芝芝以妾自稱,已有以身相賠的意思。
呂曉璿:“……”
知道她性彆的燕紅琴和藍阿蘿都有點替呂曉璿尷尬。
呂曉璿下意識往呂瑛那邊看了一眼,若是平時,小東西絕對已經支棱起來,一雙大眼瞅著這邊,大有她敢饒了才襲擊小人家的趙樂,小人家就要鬨起來的氣場。
現在呂瑛卻提早退場了。
呂曉璿微微屈膝,想拍拍於芝芝的肩膀,又想起男女大防,隻十分無奈道:“於姑娘,你若沒有摻和過人口販賣一事,應該不會判得很重,那你便隻需要好好服刑,好好做人,至於你母親,她摻和的事情太多了,我這邊也隻能依法辦事,懂嗎?”
“法理為公理正義的底線,若無人堅守法,則世間弱者可欺。”呂曉璿嚴肅起來,“你或許從未讀過《禹律》,不懂於家違了多少條開龍爺親筆所寫絕不容犯的《禹律》大罪,但你要明白,我不是為了我的孩子才要殺你的母親的,是你的父母奪走了太多家庭的孩子,我才要辦他們,可就算我要為我的孩子朝你的父母動手,也是合法合理。”
他望向趙樂,承諾:“若經查證,於芝芝果真不曾參與於家罪孽,自然可逃死罪。”
趙樂頹然跪坐在地,聞言隻嗤笑一聲:“您說話總是算數的,可是呂公爺,您查案時拿證據的手段,隻怕也不全然守法呢。”
呂曉璿的神情微沉,卻沒有再說什麼,隻是揮手讓人將這對母女拖下去。
趙樂所言也正戳中了她的痛楚,身為司法人員對於程序正義的遵守,早在這個時代被踐踏成了泥。
她的原則已化為混沌,除了保護百姓和愛自己的家人,呂曉璿也不知自己還有多少底線可以繼續堅守。
秋瑜和她是同樣的情況,若說三年一代溝,與這個時代隔了不知道多少條溝的他們便是不折不扣的異類。
瑛瑛是罕見的能懂他們糾結的人,但那孩子自己卡在兩個時代的教育中間,也在成長中慢慢的尋找自我,兩個大人總不能日常指望瑛瑛去安慰保護他們。
秋瑜振作起來,決定回去找瑛瑛,順便再給人煮奶茶喝。
要是他沒看錯,之前他將奶茶踢出去的時候,瑛瑛麵上有點不舍。
離開前,黑鶴羽找到了他。
“秋師弟。”黑鶴羽喚了一聲,神情複雜,“你……可會回武當。”
秋瑜回頭一笑:“放心,我明日就去找你們。”
黑鶴羽一咬牙:“芝芝她……可能請呂家姑娘幫忙轉圜一二?”
秋瑜:“這事要是求到他跟前,於姑娘的下場也不會變。”
呂瑛必然會在司法上頭尊重自己的母親,這是毫無懸念的。
隻是秋瑜沒想到等自己回到院子裡的時候,呂瑛已換下紅裝,換回男裝,小公子穿一襲淺藍月焯紗做的寶衣,黑發以檀木冠束好,珠鏈從頰側垂落,已是王公貴公子的模樣,隻是人坐在院子裡的石桌上,腳尖勾著毛拖,看起來又可愛又不乖。
他回頭,清冷的眸中倒映秋瑜身影,如月明水鏡。
秋瑜想和他說一說他走後武林大會上的事情,卻聽呂瑛柔柔說:“秋瑜,我今晚心情不好,可娘有公務在身,你要怎麼哄我?”
秋瑜提起手中的劍:“給你來一支劍舞好不好?”
呂瑛頷首,秋瑜便拔劍。
少年於月下舞玄影劍法,他本就身法出眾,又性情灑脫,劍光於院落的青石板上揮灑,也沒有分毫刺眼,隻覺圓融舒樂。
他的劍法是有意境的。
呂瑛慢慢換了姿勢,上半身柔軟伏倒在石桌上,仿若無骨,腦子裡卻細細思量了自己與秋瑜的武功差距。
最後他得出結論,他們若認真打,他一定能贏,因為秋瑜絕對舍不得傷到自己。
第二日,秋瑜向明玄道長發起了挑戰,這是他專程到武林大會的主要目的。
隻有在這裡,當著武林同道的麵,他發起的挑戰明玄才必須要接,不得拒絕,而隻要他贏下這場比鬥,就誰也不能攔著他將師傅帶走。
這就是江湖,強者為王,勝即特權。
明玄也是武功極高的高手,卻未入先天,秋瑜還能與之拚上一拚,這次呂瑛身穿男裝跟在他身旁,旁觀了這場決鬥。
旁人對呂瑛男裝出場,自是驚訝得很,十三四歲的美人,本就是還未長開的男生女相,就像溫潤生光的小玉人,年紀還小,卻已配得上第一美人的稱呼,可這美人若是男兒身,那就令某些人心生可惜。
而這和秋瑜關係極為親密的美人卻沒有插手秋瑜的戰鬥。
他靜靜看著秋瑜與明玄在擂台之上,紛紛施展各自平生所學死鬥。
明玄是為了自己作為門派長老的權威,而秋瑜卻是為了還他才來到這個世界那渾渾噩噩幾年間,石掌門對他傳道受業的師恩。
若論武功,其實秋瑜還是弱一籌,可他的對手也不是瑛瑛,而是信念遠不如他堅定的明玄。
拚著受傷,秋瑜將劍鋒架在了明玄的脖子上。
英姿勃發的少年郎露出一個輕快的笑:“這一局是我勝了。”
明玄喉嚨被冰冷的劍鋒頂著,他低沉道:“棄徒,你尋我決鬥,拚死獲勝,到底是為了什麼!你要回武當嗎?”
就在前幾日,南禹道家的門派代表已經贏過了北孟派來的門人,而武當為當世道家教派之首,一旦成為武當掌門,便有希望成為天下道人名義上的領袖。
這的確是極大的誘惑,許多人都認為秋瑜來此,便是為了這份權力和名望。
秋瑜卻收了劍,灑脫道:“要論名和利,我隻要他給的。”
他看向呂瑛,呂瑛優雅點頭。
“何況我此生誌願非權和利,硬要說起來,大概就是……做我自己,再讓我最好的朋友這輩子過得平順點,能多笑笑最好。”
秋瑜帶著他的劍,走到石掌門麵前,將老人從掌門的椅子上扶起。
“師傅,你也在掌門的位子乾了這麼多年,辛苦夠了,經曆的風浪也夠了,以後就由我這個不算有出息但還挺有錢挺有孝心的小徒弟孝敬你後半輩子,可好?”
石掌門摸摸他的頭,和藹道:“小瑜啊,你又長高了。”
秋瑜:可不嘛,我就是那大禹三阿哥,天天在長高。
呂瑛看到這兒,第一次發出聲來。
他捂住嘴,彆開臉,噗嗤一笑。
秋瑜:看吧,這娃笑起來多好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