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葉青水和謝庭玉並沒有說什麼話,葉青水心裡在盤算著怎麼和謝庭玉算口糧的問題。家裡大到米、麵,小到油鹽醬醋,很多都是他添置的。葉青水吃著這口軟飯,總吃得不太得勁。
尤其還是吃謝庭玉這個“負心漢”的軟飯。
謝庭玉也在靜靜思考,烏黑似墨的眼露出一抹深思。他們倆走到家門口的時候,葉青水打破了沉默,她開口說:“我——”
謝庭玉居高臨下地凝睇著她,微微含笑,“等吃完了飯再說吧。”
天大地大,吃飯的事兒最大。
葉青水點了點頭,洗了手吃飯。她坐到飯桌上的時候,阿婆和阿娘見人都齊了,紛紛下了筷子,朝著噴香的肉菜夾去,這叫蘑菇釀,蘑菇用碎肉堵著,為了增鮮,葉青水還剁了胡蘿卜蓮藕茄子,肥肉早就被蒸化了,融入汁水裡油汪汪的,精華全融在蘑菇頭裡。
雖然山裡頭野生的蘑菇個頭不大,吃起來卻香。
謝庭玉每吃一隻,都能感覺到蘑菇裡溢出的汁水,又燙又鮮,難怪葉丫頭會急著叫他回家吃飯。涼了就沒有這種好滋味了。
雖然肉也沒有多少,並不像在家裡能吃得滿足,但這種介於吃到了又沒吃痛快的感覺,更讓人惦記。
葉媽吃完一抹嘴,嘴上的油光令她感到幸福。
不過她並不知道今天的這兩頓飯完全是女兒辛苦勞動掙來的。
她心裡犯起了嘀咕,自打女兒結婚以來,大隊上好多人都羨慕他們揀了這麼一個有錢的女婿。女婿讓她們不年不節的時候也能吃得上肉,隔三差五地吃一頓大米飯,還有精貴的麵食。真是撞上了一門好親事。
葉媽有些愧疚,要是水丫能早點給小謝生個大胖娃娃就好了!於是她包攬了家裡的一切家務活,剛吃完飯就催小兩口回屋親親熱熱。
葉青水頂著親娘隻差沒寫著“催生”臉,尷尬地和謝庭玉回了屋。
葉青水咳嗽了一聲,便開口說了:“家裡的米糧這些還是得算給你的,這些是欠你的錢。”
她還有點積蓄,差的是票據而已。葉青水借了謝庭玉的筆,唰唰地算了幾筆賬,然後遞給謝庭玉。
謝庭玉看著葉青水彎腰趴在桌上算賬的側影,兩根黑亮的大辮子從兩頰墜下。
葉青水用著她小學生一樣的握筆姿勢,認認真真地一條條列了下來,大米麵粉豬肉油鹽醬醋寫得清清楚楚,令人驚訝的是她寫的數量還挺準的。像大米的三斤半、麵粉的兩斤,連油的五兩都沒漏掉。
這是一種後天培養出來的天賦,有些大廚的手就像秤砣一樣,掂一掂就知道這份食材多重了。
能記下這麼清晰的賬單,到底讓人不得不感歎一句:鄉下的女人實在是真實在,摳也是真摳。謝庭玉看完之後,隻覺得有點意思。因為他把野丫頭眼裡的肉痛看得清清楚楚。
葉青水肉痛地掏了若乾票據以及一塊三毛給了謝庭玉,今天她賣包子還剩九分錢,還得多貼三毛一分出來才還得起謝庭玉的債。以前她也攢有一點積蓄,沒錢還謝庭玉隻是因為沒有票據而已。
謝庭玉倒是沒有把這些錢放在眼裡,他很隨意地把錢和票塞回葉青水的口袋裡。
“不必,這些是你給我做飯的酬勞。”
謝庭玉的手指伸進葉青水的口袋,雖然沒碰到她,但輕輕地勾拉之間,那布料緊繃的觸覺也讓葉青水愣住了。
好半天她才憋出一句話:“用不了這麼多,做飯又不累,順手的而已。”
“我說,要的。”
謝庭玉輕咳一聲,“你的事情解決完了,該輪到我的事了。”
“我想問問你,如果有機會讓你繼續學習文化知識,你願意不願意。”
葉青水聽了這句話,心情十分複雜地抬頭直勾勾地盯著謝庭玉看。上輩子,謝庭玉也和她提過學習這件事,不過他是以一種幾乎冷漠的口吻問她的。
為了討好喜歡的人,葉青水當然是鉚足了勁兒也要點頭應下。其實小的時候她對學習的興趣遠不如乾活大,否則也不會念完了高小就退學了。那段由謝庭玉輔導讀書的日子,簡直是天昏地暗,一邊心裡甜得跟喝糖水似的,一邊往腦袋裡硬塞學問、苦叫連天。
那時候,葉青水每天淩晨五點就要起床背國文,下午大隊的活乾完了還要回來寫算術練習。偶爾謝庭玉還會穿插著教她一點樂器,她跟所有懵懂的少女墜入愛河一樣,每天都心花怒放,一廂情願地以為他會留下來,可是他最後仍舊是走了。
他大概是嫌棄她太拖後腿,笨得看不下去了,當年才忍不住給她“指點迷津”的吧。他教她的學問,應該是作為離婚的彌補。甚至他走的時候,還讓她去學習讀書爭取考大學,和她說“女人有了學問,會過得更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