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
得知要趁著夏天挖井的葉青水, 一臉愁苦地趴在書桌上。
謝庭玉此時已經乾完活洗完澡了, 回到屋子裡。他淡淡地說道:“擔心也沒有用, 該來的遲早要來。我……聽說你和那些女知青打賭了?”
這是謝庭玉從沈衛民那邊聽來的消息。
沈衛民原話是這樣的:“玉哥, 水丫可真了不得了。她敢和女知青打賭了。水丫放下狠話, 讓女知青閉嘴少說閒話。”
謝庭玉戲謔道:“水丫, 這回你可得好好學習了。”
雖然這個姑娘口口聲聲和他說要學習文化知識,但除了背點國文之外,其餘的一點也不用功, 倒是懶得很。
葉青水覷了他一眼, 臉上的愁苦半分不減。
擔心也沒用?
謝庭玉哪裡知道情況, 當年這裡連續兩個月大旱,他們大隊根本挖不出水井。沒有水了,大隊好些社員就去偷隔壁大隊的水, 被發現後打得不可開交。鬨出了一堆麻爛的破賬。
於是最後公社決定去修水庫,這水庫一修就是好多年。不僅勞民傷財還收效甚微, 葉家村的日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好在後來八十年代初分田到戶,農民的日子才好過起來。
明知挖井是做無用功, 還要硬著頭皮挖上數月,葉青水是不願意的。上輩子阿婆就是乾挖井這苦活,累得不慎從高處摔下扭傷了腰, 從此在床上一病不起。
葉青水眼神不禁流露出困惑, 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謝庭玉揪了揪葉青水的大辮子。葉青水的兩根大辮子, 黑光油亮。摸起來軟軟的,像陷入了烏雲之中。
“哎呀, 你在乾什麼?”葉青水吃痛地皺眉。
謝庭玉說:“我說,你得好好準備。”
葉青水這才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她睨了謝庭玉一眼,“我被她們這樣為難,還不是……因為誰?”
“所以——你得好好幫我,這次我想要借你的書看,你沒有意見吧?”
單調枯燥的勞動生活,需要一點精神糧食。葉青水很愛看書,早就對謝庭玉那收藏了一櫃子的書垂涎很久了。但是她從來沒有提過,她寧願慢慢攢錢去書店買。但是書店的書哪裡有謝庭玉的藏書這麼有趣。
好多書都是他從首都那邊寄過來的,內容有趣,精裝的書籍看起來文雅貴重。偶爾勞動完後,謝庭玉都會坐在桌邊,閒閒地看。手邊放一杯清茶,修長的拇指偶爾翻動著書頁。
這跟村子裡勞動完後就抽煙、聚起來打牌的臭男人迥然不同。上輩子這樣的謝庭玉、他的所有模樣,全都是葉青水向往、渴望的。
但現在的葉青水不一樣了,因為她已經變成她曾經向往的樣子。她不會再羨慕謝庭玉,她變得愛看書了。
謝庭玉可有可無地點點頭。
葉青水很開心地去他的幾隻大木箱子翻書,她翻完了一口箱子翻第二口,跟坐擁了幾畝良田的倉鼠一樣竊喜。
晌午濃烈的陽光注入窗子,撒下一地的剪影,葉青水微微屈著腰蹲在地上,拇指劃過一本又一本的書,翻了很多本,懷裡的書山越摞越厚。
點點金輝綴落在她額間的絨毛上,她的眼睛盛滿了專注和熱情。細細白白的口罩帶子穿過她小巧的耳朵,鼻翼以下的臉完全被掩著。她看起來一片安靜清涼。
剛洗完澡的謝庭玉卻覺得……有點熱,他一臉探究地看著葉青水問:“整天戴口罩不熱嗎?”
葉青水含糊地說:“熱啊,怎麼不熱,換你試試就明白了。”
葉青水的敷臉方子得三個月才能見效,早摘了影響效果。
“這本書的封麵看起來好有意思。”她忍不住拾起其中一本棕色封麵刷金漆的精裝書,翻開來看。
迎麵撲來的歪歪扭扭的蝌蚪文,這是一種比看國文書還要可怕的感覺。這是俄文。
五六十年代z國和蘇聯就是兄弟國,那時候興起了學俄語的風潮,俄語是許多知識分子所熱愛的,英語反倒是八.九十年代才漸漸熱起來的。她放下了手中的蝌蚪文名著,塞回了箱子裡。
謝庭玉已經拿了毛巾擦臉上的汗了,他淡淡地道:“這你看得懂麼?也敢亂翻。這幾本你不要亂動。”
葉青水對這句話有種後知後覺的敏感。
因為上輩子的謝庭玉嘴裡,這句話的頻率太高了。
那時候謝庭玉會厲聲地嗬斥她:“你又看不懂,你翻它做什麼?”、“這你看得懂麼,也敢亂翻?”、“你又不懂……問來做什麼?”等等這些數都數不清了。
突如其來地,葉青水想這些陳舊舊事,心裡微微泛起波瀾。
她提了一口氣,不高興地道:“你這話說得我就不樂意了,不就是俄文麼。我怎麼就不懂了?”
“呀留不留幾比呀。”
正在慢慢喝水的謝庭玉猝不及防地嗆了一口茶。
他許久才恢複平靜,他說:“這什麼意思?”
葉青水心滿意足地挑完了自己喜歡的書。
“罵人的意思嘍,難道不是嗎?”
得虧葉青水的記性好,才記得住這一句,搜腸刮肚她也僅會這一句了。她記得以前她做錯事了,謝庭玉會氣急敗壞地說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