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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撫摸著油墨印的報紙, 渾濁的老眼輕輕地瀉出一抹懷念, 想起了些什麼事情, 鼻子老酸了。

她感慨地道:“孝黨也是個懂事的娃娃, 水丫是隨了他的……一樣那麼有出息。好多年了, 孝黨怕也快忘了水丫長啥模樣, 娘就把報紙燒了讓他瞅瞅。”

阿娘聽著聽著鼻子也忍不住酸了,想起水丫她爹一眼都沒見過女兒,彆說燒照片讓他瞅瞅了, 就是這麼多年水丫也沒有拍過一張照片。

“他曉得的, 娘啊不用燒了, 咱水丫好不容易掙了這份榮譽,俺想留著。”

阿婆想了想也是,不燒了。

謝庭玉聽完, 說:“沒事,燒就燒了吧……我回頭再找一份給阿婆留著。”

阿婆頓時又開心了, 她拍著巴掌說:“還得買兩統草炮,響亮響亮, 咱水兒這回可是有大出息了,這十裡八鄉的莊稼能種上還是她的功勞,往上數三代還沒有誰比水兒有出息的。”

阿婆說這句話的時候, 選擇性地忽略掉了丈夫和兒子。

阿婆不僅掏出了積蓄買了窮人舍不得買的草炮, 還買了奢侈的香燭, 燒了報紙後她放了衝天的一響,整個村子的人都聽見了。

不明白哪家有了喜事, 竟肯放草炮。那是快絕戶的人家突然生了兒子、升官發財這樣天大的喜事才舍得放一鳴驚人的草炮的。一統炮七塊錢,白乾活一個月都買不到。

不僅如此阿婆還走家串門,逢人便說自家的孫女上報紙了。不到一天,全村人都知道葉家的水丫上了大報紙了!

於是就有人問:“大伯婆啊,你說你家水丫上了報紙,報紙呢?”

葉阿婆興奮得過了頭,都忘了得先給人看一輪再把報紙給燒了,沒法馬上甩出來讓大夥瞅瞅這個榮耀的時刻。

她豪爽地道:“我給燒了,讓水她爸也瞅瞅。”

正在乾活的知青聽了,休息時私底下議論說:“鄉下人眼皮子真淺,臉皮也厚,不僅搶了人家功勞還到處炫耀,真不害臊。”

“還放了草炮,怕全村人不知道似的。”

葉阿婆還沒老得眼花耳聾,她還渾身熱血的時候,突然沉下了臉。

她竟然聽到那幫惹人厭的知青娃娃詆毀她乖孫女。以前也是這幫人嘴碎到處傳的流言,葉阿婆聽到跟戳心窩似的。

以前站不住腳跟,隻能仗著在村裡的威望強壓下那股流言,新仇加舊恨,現在葉阿婆腰杆子挺得非常直。

“你這知青娃娃啥也不懂,胡咧咧個啥?”

“說話難聽得很!”

“我水丫咋得罪你們了,整天不乾活光說她壞話!”

這還是葉阿婆頭一次不顧臉麵和年輕人吵起來,爭執起來的還是這麼勁爆的內容,一時之間村裡的人都驚呆了,湊了上來聽八卦。

葉青水還在家裡煮潲水打算喂豬,這時有人急急忙忙跑來說:

“水丫,你阿婆和人吵起來了……”

葉青水很詫異,用抹布擦了擦手解下圍巾很快出門去找了葉阿婆。

當她看見田埂上,阿婆拿著泥巴狠狠地扔到知青的腳上,憤怒地說:

“我水丫不像你們,她性子敦實、心地善良,彆人要她做一分,她能做三夠分。見了村裡的人從來和和氣氣,乾活比誰都勤快、心比誰都軟,嘴又比彆人都笨,書是沒有你們讀得多,但你們欺負她、問過俺沒有?”

“找水儀是她做的,就是她做的!”

倔強的老人死死地抬起稍微佝僂的腰,一掃素日的和藹溫和,她乾癟柴瘦的身軀在幾個高大的女人麵前顯得很渺小,但是她像護著崽子的母狼,又凶又狠。

葉青水看著這一幕,猝不及防地想起了上輩子的事情,心裡驀然一酸,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下來。

她擦了擦眼淚,走到阿婆麵前,拉了拉她的手。

溫暖,乾燥。皮包著骨頭,瘦弱如柴,但是卻很有力氣,是這樣一雙手曾經把她拉出泥潭,催她上進。

現在她早就長大了,甲殼厚厚的刀槍不入、不再像以前一樣笨笨地露出軟肉,也不再需要阿婆的保護了。她可以保護阿婆了……

葉青水輕聲說:“阿婆你彆生氣,跟她們較什麼真。”

她說完轉身,出乎意料地一巴掌甩在女知青的臉上。乾慣了重活的農村女人,手勁很大,女知青的臉蛋迅速腫脹,像發酵的饅頭似的,她拿著震驚的目光看葉青水。

葉青水冷冷地問:“現在清醒了嗎?”

“我很想知道,你們這股眼高於頂的優越感到底從哪裡來的?”

“家世、學曆?還是從城裡來的,所以很了不起?瞧不起沒文化的,於是見到彆人取得成績是惡意揣測,張嘴問也不會,所以無知永遠都是無知,愚蠢也隻能是愚蠢,可笑。”

葉青水雖然沒有用粗俗的話罵人,但卻擲地有聲,嘲諷的語氣刺得人麵紅耳赤。

女知青心中怨憤、錯愕、交織在一起變成複雜,沒想到這一兩句話,能引來這麼大的風波。葉青水還這樣理直氣壯。憑什麼?

此刻她們才意識到:難不成那個找水儀還真是她做的,她有那個本事嗎?

幾個女知青這回也泛起了迷糊,怎麼聽葉青水和她奶的口氣,真像是上過報紙一樣。可是……她們根本沒看見葉青水有上報紙呀!

閉著眼吹牛皮還能這麼理直氣壯?真是……太可恨了。

這時候,二隊長終於有機會插句話了,“嘖,怎麼英雄擱在你們這,不給表彰也就算了,還被罵的?這風氣不行呀……還不快和人道歉?”

“這究竟是什麼事啊?報紙,什麼報紙?”吃瓜的村民議論了起來。

“咋說水丫頭眼皮子淺,當俺們農村人全都死光了?”

葉青水沒興趣聽下去,拉著阿婆的往家裡走。

阿婆咕噥著說:“怪俺,把它給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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