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 入口即化, 雞肉與蛋白糅合成一種不可思議的美味。濃稠的湯汁味道醇厚, 吃完令人齒間留香。
湯是吊了一夜的筒骨老高湯, 很有營養, 一碗芙蓉雞片量不多, 卻足夠謝庭玉慢慢品嘗。他眯著眼睛,彎彎的眼瞳裡流瀉出止不住的愉快。
每天的午飯時間,也算是謝庭玉養傷之後的最期待的時候了。
眼見著一片又一片的雞片兒入口, 沈衛民肚子裡的咕嚕聲大了起來, 他為此跑了一天, 餓得很,非但餓得很,還有一種來自內心深處難以抑製的渴望。
隻見謝庭玉的拇指握著瓷白的湯勺, 舀起一片薄薄的片片兒,玉色的雞片凝著一層稠糊, 顫巍巍的好看極了,美味又精致。那勺子懸在半空中……
沈衛民死死地看了一眼, 額頭青筋暴起,轉身“刺溜”地匆匆忙忙奪門而出。
葉青水忍不住撲哧地笑出了聲。
“怎麼不留你朋友吃頓飯?”
謝庭玉平靜地掀了掀眼皮,他說:“沒他的飯吃。”
葉青水很愛惜糧食, 也不喜歡吃剩菜, 因此都是按人頭吃飯的。葉家的飯特彆香, 全村怕是拎不出幾個能像葉家這樣隔三差五吃得上肉的人家,謝庭玉常常覺得不夠吃。
每次吃完都有種意猶未儘的感覺, 特彆是劉一良幾個來吃飯的時候,這種感受尤為強烈。謝庭玉至今還惦記著兩個月之前那道鹵汁小排。
自那次之後,葉青水再也沒有做過了。
謝庭玉問:“什麼時候可以做次鹵汁小排骨?”
葉青水收回了他吃得乾乾淨淨的碗,一滴湯汁都沒剩下。他的食量大得驚人,像他這樣的胃口在農村估計能吃窮娘,也不知道之前在知青食堂是怎麼活下來的。
葉青水瞟了他一眼:“養傷的時候不能吃太多醬油,留疤不好看。”
謝庭玉的背有一條特彆猙獰的傷,特彆深,彆的傷口都快要消失了,它還依舊留著。那麼好看的背,留著一條傷口,像殘缺的畫似的。
謝庭玉正在屋子裡做著複健的活動,聞言,他停下了步子,背靠在牆上直視著她,忽然問:
“不好看,你很在意?”
葉青水琢磨著這句話,感覺他有點在意。
可能長得好看的人,都有點介意這個吧。葉青水已經在儘力給他塗藥換洗了,彆的地方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它還是不肯好,無力回天。
她連忙說:“怎麼會。”
“男人留道疤才有味道。”
謝庭玉聽了,如刀裁似的眉舒展開來,他勾起唇,薄薄的唇角帶了一點弧度,很漫不經心地說:
“是嗎,那我要吃鹵汁小排骨。”
葉青水的臉皺成一團,她還是覺得養傷不能這麼作死,她沒有吭聲捧著空碗就離開了屋子。
謝庭玉用背貼了貼牆,結實的牆壁帶著一陣冰冰涼的舒服。早已經愈合的傷口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騙子,明明就很在意。
……
四天後。
第一生產隊的副隊長來葉家,吆喝著找葉青水,葉青水正在好好地寫功課,謝庭玉說:“我出去看看,你繼續寫彆動。”
副隊長和謝庭玉說了幾句話就被謝庭玉打發走了,他憨厚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兩條大白牙又白又亮。
“是個好消息哩!”
“你可得督促水丫好好準備。”
葉青水抬起頭衝窗外瞅了眼。
謝庭玉覺得那雙水靈的眼眸跟會說話似的,眼巴巴地瞧著他看,他忍不住說:“看我做什麼?”
“副隊長找我啥事啊?”
謝庭玉表情很淡定,他眯起眼耐人尋味地說:“找你商量讓你多養兩頭豬囉。”
葉青水聽了有些氣結,但又尋摸不出哪裡不對勁。能多養兩頭豬,也算是一件好事了。豬就像金庫似的,多養年底就能多分點豬肉。不過可能對於她來說也不算一件好事,畢竟倒騰出手來投機倒把的時間少了很多。
她聽完把腦袋縮了回去,埋頭又寫自己的功課。
謝庭玉忍不住笑罵了句,真是一個傻丫。
他慢吞吞地走回了房間,拉了一條小板凳坐在葉青水的身旁。她穿著清涼的短褲短袖,十分修身,窄窄的腰身挺得直直的,露出來的手臂和大腿白得晃人的眼。那是一種從水裡透著粉的白。
謝庭玉看了一會,才狼狽地撇開了視線。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東西,於是淡淡地說:“水丫你怎麼整天看算學……你最弱的是國文,該多看看。”
他從自己的書櫃抽出了一本比較破的詩集出來,他隨意地翻開了其中一頁,扔讓葉青水看。
“你看看?”
葉青水寫了很久的東西,腦子也有些疲憊了,她拿著謝庭玉破舊的書捧在麵前看。看了一會,謝庭玉讓她念一念。
早秋的晌午,日頭也很熱,熱得讓人流汗。但葉青水心靜自然涼,渾身還是涼涼的爽快。她照著書本念了起來。
念了一首《減字木蘭花》、又念了一首《孤憤》,從北伐聲中起誓師,一路念到……
她念到:“妹妹你是水——”
謝庭玉挑起了眉毛,仔細地聽著她的聲音,軟軟的,輕靈得像鳥啼。謝庭玉很喜歡聽,這一點也許、可能被她發現了,之後她總是刻意地板起臉來地念,但這次不一樣,她平平無奇的聲音,讓謝庭玉聽出了一點柔潤害羞。
他淡淡地道:“念啊,怎麼不念下去了?”
葉青水看著謝庭玉清淡嚴肅的臉,聲線疏懶又清冷。
葉青水看著他正經的臉,不禁咬著舌頭,臉有點紅,這都什麼輕浮的詩。但念也念下去了,刻意跳過未免太過誇張。她稍稍加快了語速念下去:
“妹妹你是水,你是清溪裡的水。無愁地鎮日流,率真地長是笑,自然地引我忘了歸路了。”
短短的兩句念完了,葉青水往後翻了翻,後半頁不見了蹤影,她摸了摸手上這泛黃的紙質,書也有些年頭了,缺頁漏頁的也不奇怪,葉青水念完了很自然地又接著念下一首。
謝庭玉注視著葉青水,從側麵看著她柔軟的辮子,稀疏卻長的眼睫下,掩不住一雙清澈又窘迫的眼。玉似的嬌軟的麵孔,從脖子開始起了淡淡的紅。被口罩遮住的臉蛋,不禁令人浮想翩翩,不知口罩下麵她是何種表情。
謝庭玉心不在焉地想。
他說:“你繼續念。”
他從他裝書的櫃子很深的地方,取出了自己的日記本。映著深深地日光,他的拇指拾起一張泛黃的書頁,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上了年頭的紙張泛黃,字有點模糊,像是被人摸過很多次掉了油墨。不過還能依稀看得出來:
“妹妹你是水,你是荷塘裡的水。借荷葉做船兒,借荷梗做篙兒,妹妹我要到荷花深處來。”
葉青水念了好幾頁子的書,鬆了口氣。她問:“這些不用背吧?”
謝庭玉淡淡地說:“怎麼不用,全都背下來,治治你這不好的記性。”
於是葉青水臉皺成一團,不過還是背了起來。畢竟她是真的記不住文字,跟缺了根筋似的,但是公式數字卻是過目不忘。
謝庭玉在整理著他的幾口大箱子,把他不需要的書都挑了出來,並歸到櫃子上,他一本正經地說:
“你可能會看到的書我都拿了出來,以後不要隨便亂碰我的箱子了,知道了嗎?它現在是我的私人物品。”
葉青水才不稀罕,她說:“不稀罕看。”
謝庭玉笑了笑,“嗯,這樣才乖。”
“衣服做好了嗎,給我看看?”
葉青水把早已經做好的一套學生日常裝取了出來,府綢質地的及膝黑裙子,嶄新的棉白的襯衫,還有一套冬天穿在外麵的灰色呢子外套,樸素低調,卻又有著一種年輕人的亮麗時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