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堯不希望霍衍跟周家扯上一毛錢的關係,周家對霍衍沒有感情,周家父母已經在周文遠身上投入了無數時間精力跟資源,他們在得知霍衍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後也沒有任何想補償的心態,隻覺得麻煩,並不想把霍衍認回去。
如果不是周智博腎功能衰竭,匹配不到合適的□□,他們甚至會當自己不知道這件事。
至於霍衍將來會怎麼樣,他們更不在意。
可能是因為簡堯也是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孤兒,所以對霍衍的遭遇格外感同身受。
他不明白,為什麼父母能對子女一點感情都沒有?哪怕不是從小養大的,哪怕偏心,但也應該有一點點真感情吧?
雖然這本本身就沒有邏輯,可簡堯還是因此不平。
“在看什麼?”沙啞低沉的嗓音在簡堯的耳畔響起。
在他發呆的時候,霍衍已經洗完了澡,他悄無聲息的走到了簡堯身後,如果從正麵看過去,就好像他從簡堯身後抱住了對方,簡堯的身形可以完美的嵌入他的懷抱。
“看風景。”簡堯被嚇了一跳,但很快鎮定下來,目光還望向河麵。
河麵有幾艘小船正亮著燈,那燈光忽明忽暗,簡堯看得有些入神。
霍衍提醒道:“已經十點半了。”
簡堯不敢置信:“這麼快?!”
“睡吧睡吧。”簡堯打了哈欠轉身。
兩人都在瞬間愣住。
簡堯轉身前正好在打哈欠,半閉著眼睛,直接撞進了霍衍的懷中。
因為袖子太短,霍衍果然沒有穿上衣,他撞上去的時候鼻尖正好撞在霍衍的胸膛上。
霍衍有胸肌?
簡堯的腦子都懵了。
霍衍沉默著後退了一步。
這下簡堯就不覺得尷尬了,隻要尷尬的是對方,那簡堯就永不尷尬。
“你練過?”簡堯笑著問。
霍衍微微搖頭:“沒有。”
想來也是,霍衍哪裡有時間去健身房專門練肌肉?
“我就不行,我太懶了。”簡堯很有自知之明,“高中肯定沒時間去健身,大學再說吧。”
“我關燈了哦?”簡堯走到門口,轉頭問霍衍。
霍衍:“關吧。”
簡堯關上屋裡的燈,按下開關的那一刻,光亮散去,黑暗降臨。
隻有月光透過落地窗照射進來,在地板上投射下一片宛如水波的冷白光芒。
簡堯拉開被子鑽了進去,在氣溫低的夜晚鑽進被窩,簡堯一進去就發出了一聲舒服的歎息,床單被套也是今天新換的,如果埋頭在裡麵聞,就會聞到陽光的味道。
“你怎麼還不進來?”簡堯從被窩裡鑽出腦袋,抬頭看著站在床邊的霍衍。
霍衍背對著落地窗,月光照不到他的臉,導致簡堯看不見他的表情。
在這個漆黑的,沒有人打擾的夜裡,霍衍輕聲說:“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簡堯已經躺了下去,枕在了枕頭上,暈暈乎乎地問:“什麼事?你說。”
霍衍就著些微的月光注視著簡堯,他能看到簡堯的麵部輪廓,在黑暗中變得模糊。
“我爸的腿斷了。”霍衍的聲音很輕,似乎唯恐嚇到簡堯。
但他的下一句話還是讓簡堯瞬間坐起了身——
他平靜地說:“我動的手。”
簡堯的嘴唇微張,驚訝的看著霍衍,即便他根本看不見霍衍的臉,卻還是想要分辨霍衍此時的表情。
無言的沉默過後,簡堯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輕的不可思議:“你在跟我開玩笑?”
他看不見霍衍的臉,卻能聽出霍衍聲音裡那幾不可聞的笑意:“我不會開這種玩笑。”
“為什麼?”簡堯下意識的問。
他的大腦飛速轉動,莫名其妙的,他想到了馬上就要開始捕蛇活動。
這就像一盞燈,立刻給簡堯的思緒照亮了前路。
對啊,霍衍怎麼可能對人動手?
簡堯自動屏蔽了上次混混們鬥毆時霍衍還手的回憶。
他是了解霍衍的,霍衍是個溫柔的人,是個幾乎沒有底線的好人。
霍衍不可能毫無理由的去傷害一個人,甚至就算有理由,他也不會主動去傷害彆人。
肯定是被動的。
“我知道!”簡堯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有力,“肯定是你擔心他上山遇到危險,阻止他的時候失手了對不對?”
霍衍沉默了片刻。
簡堯看著霍衍的身影慢慢往下靠,床也明顯有了震動。
霍衍半跪在床邊,他距離簡堯很近,甚至能聞到簡堯身上傳來的香味,可能是洗發水的味道,也可能是沐浴露的味道,但霍衍覺得很好聞。
“你不懷疑我嗎?”霍衍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地獄中爬出來的魔鬼,正在蠱惑他的獵物。
然而獵物渾然不覺,甚至沒有感受到一點緊迫感,反而揚起了笑臉。
“如果我連你都懷疑,那這個世界就沒有人能讓我相信了。”
簡堯的聲音異常堅定,“我知道你是什麼人,我不會懷疑你。”
良久的安靜之後,霍衍終於發出了一聲輕笑,他的一隻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剛剛那蠱惑般的語氣似乎隻是簡堯的錯覺,霍衍又變成了那個溫聲細語的好好先生:“我想勸他彆去,但他……我們起了點爭執,他的腿撞到了柱子上。”
簡堯:“我就知道!”
“怪不得你今天都不怎麼說話,原來是在擔心他。”
簡堯覺得自己已經理清了前因後果:“你就不該管他,也不該想他,又不是你的錯,而且他對你動手還少嗎?這次他自己受傷也是他自作自受,下次彆管他。”
霍衍:“他畢竟是我爸。”
簡堯:“……”
他真的好想對霍衍大喊“他不是你爸!”
可是他還記得自己現在的身份,於是緊抿著唇,強行忍住吼出來的欲|望。
有時候知道劇情可能也不是什麼好事。
跟主角太共情也不是什麼好事。
“快睡吧。”簡堯一把掀開被子,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子,邀請道,“我都把裡麵睡熱了,你快進來,彆熱氣都跑了。”
霍衍終於躺了上來,兩人並肩躺著,簡堯終於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隻能聽見簡堯均勻的呼吸,他確實累了,這兩天白天都是高強度的體能訓練,高溫讓他備受折磨,隻要沒人吵他,他似乎就能一直睡下去。
霍衍輕輕的側過身,他的目光描繪著簡堯的側臉。
對方的額頭鼻梁,臉型五官,似乎都照著他的審美長的。
又或者,正因為是簡堯,所以他才會覺得對方的每一處都近乎完美。
他在黑暗中窺探光明。
而光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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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楊金花坐在病床旁邊,霍乾的腿纏了繃帶打了石膏,床頭旁的小桌上還放著盒飯,楊金花的上下眼皮不斷“親吻”著,直到醫生過來查房,楊金花才揉了把臉,打起了點精神。
醫生走後,楊金花又看著街道辦事處的主任提著一籃水果走進來。
“金花啊,老霍怎麼樣了?”主任關切地問道。
在他們這些鄰居眼裡,霍乾不是壞人,跟鄰居相處時很老實,就算偶爾發脾氣,也不朝外人發。
霍乾一看主任來了,立刻開始哭天喊地:“主任啊!你說我究竟是造了什麼孽?我怎麼養出了霍衍那樣的白眼狼?!這些年我沒少他吃少他穿,是,他過得肯定沒有錢人家的孩子好,可我們家就這個情況,我這個當爸的沒虧他!”
“他竟然還對我動手!”霍乾吸了吸鼻涕,“主任!我要大義滅親,他得去坐牢!他必須得去坐牢!”
昨天下午急救車來的時候,霍乾已經在上車的過程中把自己被兒子打斷腿這件事哭訴了一遍。
現在住在那周邊的人都知道霍乾被親兒子打斷了腿。
隻是人們多是抱著看熱鬨的心態。
以前隻聽說過老子打兒子,現在竟然還有兒子打老子,多稀奇啊!
“你消消氣消消氣。”主任從果籃裡拿出一個蘋果遞給楊金花,“金花啊,你拿去洗洗,給老霍削下皮。”
楊金花不是很情願的接過蘋果,轉身朝洗手池走去。
比起照顧霍乾,她更想去找周文遠。
對霍乾這個男人,她多年前就已經失望了,沒有骨氣,也沒有目標,更不上進。
隻知道窩裡橫,出了家門就是個廢物。
但周文遠不一樣,半點不像他親爹,他不僅長得帥身材好,還很聰明,不僅學業好,才高中就已經能去學著管理一個公司。
楊金花多想挽著周文遠的胳膊,向全世界炫耀這才是她的親兒子。
可她沒這個機會,更不敢。
她甚至不敢讓周文遠知道自己是他的親媽,她怕周文遠恨她,所以她寧願一輩子待在周文遠身邊當個保姆。
有時候,楊金花甚至希望霍家能起一場火,把霍乾和霍衍都燒死,這樣這個秘密就能跟他們倆一起被埋進棺材裡。
她剛剛還在想,要是霍衍把霍乾打死了該多好?
主任坐到床邊的凳子上,十分和氣地勸道:“老霍啊,我來呢就是想跟你說,這事兒還是彆鬨大,家醜不能外揚,更何況霍衍可能也不是故意的。”
“你說他搞些小偷小摸的我還信,但你說他打斷你的腿……”
主任眨巴了一下眼鏡,像是在說“咱們誰不知道誰啊”。
“而且霍衍的校長也給我打了電話。”主任歎氣道,“你們霍家還沒出過大學生,不管霍衍是個什麼樣,將來他考上好大學,你們臉上也有光不是?”
霍乾不敢置信:“……主任,你的意思是……這事就這麼算了?我這罪就算白受了?”
主任看著霍乾的樣子,覺得霍乾是在裝傻充愣,直接挑明地說:“先不說這事到底是不是霍衍乾的,好,就算跟你說的一樣,你這腿是霍衍打斷的,他還把你關進了黑屋子,你怎麼證明?”
“你總要拿出證據吧?”主任耐心的勸道,“而且你這不是沒事嗎?”
“家事乾嘛要鬨大呢?”
霍乾指著自己的腿,他感覺自己要瘋了:“兒子動手打老子,打了就打了?”
霍乾不敢相信自己從主任口中聽到的話,因為是一家人,所以他挨的打就白挨了?!
“不是你挨打,你當然無所謂!”霍乾衝主任咆哮道,“你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回去讓你兒子把你的腿打斷了再來跟我說家事乾嘛要鬨大!”
主任身體向後仰,臉上被霍乾噴了口水,嫌惡的撇了撇嘴,但擦了臉後還是要說:“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為你們老霍家考慮考慮,霍衍將來考上好大學,成了我們縣高考狀元,這就是件光宗耀祖的事,你現在把他告了,要是真給判了……”
“你們老霍家下一代可就考不了公,當不了官了。”
“再說,你就霍衍一個兒子,我看金花現在這個年齡,也不可能再給你生個娃。”主任,“霍衍可是姓霍的。”
霍乾愣住了。
他知道他親兒子是誰。
但他親兒子姓周,這輩子可能都不會認祖歸宗,老霍家到今天,確實隻有霍衍這一個後。
主任發現霍乾已經開始動搖,趁勝追擊道:“這事就算了吧。”
霍乾抹了把臉,他沒有再說話,等於同意了主任的話。
主任這下安心了,他笑道:“哎呀,父子哪有隔夜仇呢?我得說句公道話,霍衍那孩子可能毛病不少,但對你這個當爸的可不差了,這些年他自己打寒暑假工,你去找他拿錢打牌,他可是從來沒多眨一下眼鏡。”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主任完成了校長交給他的“任務”,對著削好了蘋果端過來的楊金花說,“金花,你好好照顧老霍,我還有事,得先走了。”
楊金花點了點頭,臉上沒什麼表情:“慢走。”
換成以前,街道辦事處主任在她眼裡就是了不得的官,但在周家待久了,覺得這個小官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周家進出的可都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她的鼻孔也慢慢長在了腦門上。
離開病房的時候主任還回頭看了一眼,他翻了個白眼,也不知道楊金花在傲什麼。
楊金花坐到床邊,霍乾忽然問:“金花,你說,咱兒子還有沒有認祖歸宗的那一天?”
“我們倆都知道他才是我們的兒子,但他跟著彆人姓,將來有什麼成就也不會算在我老霍家的頭上。”
楊金花瞬間緊張起來,她連忙說:“老霍,你彆這麼想,現在認回來有什麼用?”
她壓低嗓音:“等他分到了財產,有錢了,咱們再把他認回來,不然周家的財產可都便宜那個小的了,咱們這麼多年沒跟兒子相認,受了那麼多委屈,不就白受了嗎?”
霍乾抿著唇,他終於還是說:“行吧。”
他還做著將來靠周文遠變得大富大貴的美夢。
·
“起床啦!”簡堯伸出胳膊去推霍乾。
霍衍慢慢睜開眼睛,入目是天花板上的吊燈,簡堯把霍衍推醒後就起來穿衣服,背對著霍衍把睡衣脫了,隻穿著一條內褲套衣服。
簡堯邊穿邊說:“我媽昨晚讓我早點叫你,現在才六點,你看你要不要再多睡兩分鐘?”
霍衍也坐起身,他坐在床邊,揉了揉眉心,清晨的陽光勾勒著他的肌肉線條,流暢卻不突兀,充滿美感,他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不用,我也起來。”
“對了,你的衣服我去給你拿一下。”簡堯已經穿好了上衣,站起套著褲子說,“昨晚幫你洗了,現在肯定乾了。”
簡堯揉了把自己睡亂的頭發,一邊朝外走,一邊伸懶腰,順便摸了下自己的肚皮——餓了。
他先走到簡安之的房間門口,輕輕敲響房門後問:“媽,你吃不吃早飯?”
簡安之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才傳出來:“我起不來,你們倆吃吧。”
簡堯:“了解。”
他下樓的時候更加輕手輕腳,唯恐把簡安之吵醒。
把曬乾的衣服拿上去後,簡堯問霍衍:“我們要不然出去吃早飯吧,我不想做了。”
簡堯偶爾也會犯懶。
霍衍把衣服的扣子扣上,他的動作從容而優雅,他朝簡堯微笑:“不然今天我來做吧。”
簡堯:“家裡隻剩麵條了。”
霍衍問:“有雞蛋嗎?”
簡堯回想了一下:“應該有……吧?”
霍衍被他不確定的語氣逗笑了,他的眉眼微彎:“走吧,下去看看。”
他們倆一起下樓,簡堯跟霍衍一起把掛麵、蔥和雞蛋拿出來。
“對了,我的去院子裡澆水。”簡堯想起這幾天都沒澆水。
給花澆水這件事可不能指望簡安之女士,她喜歡田園風景,喜歡如畫的庭院,但根本記不起還得澆水。
霍衍已經挽起了袖子,拿出了案板和菜刀,他看向簡堯:“去吧。”
簡堯準備澆完花再去洗臉刷牙,於是他就頂著雞窩般的發型走出了家門,拿著水壺給花草澆水,清晨的陽光讓他格外舒服,澆著花唱著歌,享受美好一天的開始。
直到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唱得不錯。”
簡堯尋聲望過去,透過木柵欄看見一張並不想看到的臉。
周文遠靠在柱子上,像是打量什麼珍稀動物般打量著他,嘴角還掛著輕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