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鬆動(1 / 2)

某某 木蘇裡 14518 字 8個月前

() 盛望有一瞬間的怔愣, 笑意從眼尾嘴角褪淡下去。

江添端著牛奶杯往他臉頰上輕碰了一下。他接過來喝了, 瞥眼看見江添正在回複群裡師兄們的消息。

盛望看了一會兒, 擱下玻璃杯對電話裡的人說:“行,時間你定?”

盛明陽就等他應聲呢,聞言笑道:“我下午就到了,這兩天都有空, 現在爸爸不如你忙,得就你的時間。”

盛望說:“那就今晚吧, 你幾點到?我去接。”

江添看過來的時候, 他已經掛了電話。

“又有工作?”

盛望一手掛在他肩膀上,把手機扔到了桌邊:“嗯。我剛偷看了,你是不是今天也得請教授吃飯?”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越到節日越不得消停。

元旦的北京大雪紛飛, 在屋裡窩上一天的美好願景被扼殺在了計劃裡。江添被師兄們叫走了,主要為了給教授過個公曆新年, 順便八卦一下他和“老同學”的關係問題。盛望則去見了盛明陽。

儘管天公不作美,但畢竟是元旦,四處依然人滿為患。盛望在一家洋房火鍋店定了位置,這裡倒沒那麼吵鬨。

盛明陽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 把襯衫袖子翻折到了灰色的羊絨衫外,四下掃了一眼說:“你那樓下不就有商場餐廳,怎麼跑來這麼遠?”

“你不是喜歡這家的和牛?”盛望說。

盛明陽愣了一下。

他確實喜歡這家的和牛,早前約上朋友叫了盛望在這裡吃過兩回。可能順口提了一句,也可能沒明說過, 反正他自己已經沒印象了,沒想到兒子還記得。

這些年他們父子的關係就是這樣。盛望很孝順,非常孝順,方方麵麵細枝末節都能照顧到,甚至算得上熨帖。跟盛明陽二十多年前對那個小不點的期望和預想一樣,出類拔萃、玉樹臨風。按理說他該欣慰高興的,但又總會在某個瞬間變得落寞起來。

都說父子間必然要有一場關於話語權的拉鋸戰,就像雄性動物爭奪地盤,從掌控到被掌控,有些人能為此吵吵嚷嚷鬥一輩子。

但他們不一樣,他不喜歡毫無風度的吵嚷,盛望也不喜歡不講情麵的爭鬥。

盛明陽一度認為自己是開明的,他跟兒子各占半壁江山,和平融洽。很久之後他才意識到,他從未停止過圈畫地盤,隻是他每圈一塊,盛望就會往旁邊挪一點,不爭不搶,卻越走越遠。

等到他終於反應過來,卻連影子都看不清了。

他偶爾會有點想念那個毛手毛腳的望仔,會嫌他語音太長隻聽開頭,會按照他分享的內容給他亂改備注名。心情不爽會直接掛他電話,高興了就叫他“盛明陽老同誌”。

他以前常覺得頭疼,現在卻再也享受不到了。

有時候悶極了,他會想借著酒勁問一句:“你是在報複爸爸嗎?”

但他知道其實不是,因為盛望心軟,不會是故意的。正因為不是故意的,所以盛明陽才更覺得憋悶難受。

這次的北京之行其實並沒有那麼必要,他可來可不來。但昨天臨睡前洗臉的時候,他看了一眼鏡子,發現自己鬢角居然有了白頭發,還不是一根兩根,仿佛一夜之間催長起來的。

他撥著頭發在鏡前站了一會兒,忽然特彆想見一見兒子,想在新年的第一天跟盛望好好吃頓飯。

也許是年紀大了,比起事業有成過得體麵,他更想聽盛望用十來歲時候的語氣說一句:“盛明陽同誌,你長白頭發了。”

然而他抬起頭,卻隻看見盛望合上菜單衝服務生笑笑,轉過頭來問道:“爸,你要酒麼?”

說不失望是假的,盛明陽沉默了一下,擺手說:“不了,水就行,最近見了好幾個喝出痛風的,我得節製一點。”

如果是小時候的盛望,一定會說“等瘸了就晚了”。現在他卻隻是點點頭,道:“不是應酬還是少喝點吧。”

服務生端來了花膠鍋底和兩份蘸料盤。盛明陽喝了一口清水,帶上笑意另起了話題:“前陣子去杭州,跟小彭也吃了頓飯,他還跟我告狀呢,說你忙起來日夜顛倒,逮你一回不容易。”

盛明陽口中的小彭全名彭榭,微信名八角螃蟹,這麼多年來跟盛望一直斷斷續續地聯係著。他在廣州念的大學,盛望去找他玩過兩回,他也來過北京。畢業後各自忙成了陀螺,見麵閒聊便難了不少。

螃蟹家底不錯,畢業後上了倆月班就受不了管束,跟他爸借了點啟動資金,辭職下海撈金去了。因為夠義氣又能喝能說,居然混得很不錯。

有陣子盛明陽生意碰到了坎,想找人疏通一下關係,兜兜轉轉繞到了兒子那裡,盛望找的就是螃蟹。

兩邊一串,盛明陽自動跨了個輩分,跟螃蟹成了生意夥伴。

“還行吧。”盛望撥好醬料,把空盤遞給服務生,“他上次當爸爸了在那乾激動,我不是陪他聊到了淩晨三點麼。”

盛明陽笑起來,從手機裡翻了個幾張照片劃給盛望看:“你看過他那小孩沒?我那天去見到了,眉清目秀,挺端正的。”

“這才幾個月你都能看出眉清目秀了?”盛望沒好氣地說,“當年你還說政教處的徐主任長得端正呢。”

盛明陽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是哪個徐主任,然後便愣住了。

這些年他們父子之間見麵聊天,很少會提到附中的人和事。那就像一塊禁區,隻要提了,十有**會以沉默收場,盛明陽不愛自討沒趣。

這是盛望第一次主動提及,還是以開玩笑的口氣。盛明陽心裡莫名一陣發酸,就像撬了很久的岩石終於有了鬆動的痕跡,他這個做爸爸的幾乎有點感動了。

花膠雞濃稠金黃的湯汁在鍋裡汩汩沸著,服務生給他們燙了和牛,分夾進兩人的餐盤裡。盛明陽在騰騰的熱氣中低下頭,因為吃得匆忙,還被燙了舌尖。

他連喝了幾口水,想把話題和氛圍繼續下去,於是逮住螃蟹一陣深挖。聊他怎麼一畢業就結了婚,聊他跟他爸打的借條到今年終於還清了,聊他一家三口長了一張臉,都很有福相。他爸媽最近什麼事也不乾,天天圍著孫女轉,要星星不給月亮。

興致上頭一不小心就聊進了雷區。

盛明陽說:“你什麼時候也給我弄個小玩意,爸爸就可以金盆洗手享享天倫之樂了。”

他也就是話趕話蹦了這麼一句,說完就覺得不太妥當,看到盛望停頓的筷子,更有點後悔。但礙於服務生還在給他們燙肉,他又緩緩鬆了一口氣——還有外人在,盛望不至於說什麼太過的話。

盛望隻停了一瞬,便繼續蘸起了料。吃完那口又喝了水,這才擱下杯子說:“這個可能不行。要不我給你弄隻貓,或者以後領一個回來,想要孫子或者孫女,你說了算。”

盛明陽剛夾起一筷子牛肉,聽到這話便頓住了動作。他懸著筷子僵了幾秒,緩和地笑了一聲:“行,你還小,我知道你們這年紀的人都這樣,問就是沒有,再問就是不要了。先不說這個,等以後——”

盛望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卻很平靜:“以後可能也是這樣。”

盛明陽抬起眼,正要張口,盛望又道:“江添回國了。”

沉默瞬間在父子之間蔓延開來。盛明陽終於沒了胃口,擱下筷子。他朝服務生掃了一眼,對方目不斜視燙完了最後一片肉,夾進餐盤,說了句“慢用”便識時務地走開了。

那一瞬間,時光仿佛又倒流回了數年前的那一天。他們也是這樣沉默著坐在車裡,直到其中一個主動開口。

當初是盛明陽,這次是盛望。

他說:“就前幾天的事,他回國做項目,我們在飯局上碰到了。”

盛明陽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皺著眉,良久才接話道:“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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