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有恒產者(1 / 2)

化宋 九州月下 8676 字 9個月前

王洋祖籍蓬萊, 地處登州,那裡原本是也是一處興旺之地,與遼東之地隔海相望, 隻有兩百裡海路, 商貿往來,極是繁華。

可惜宋遼盟約後,為了禁止遼宋之間的海運走私, 登州便被禁了海運,這個地處偏遠的小城便荒涼下來,留下一個沙門島成為罪臣發配之地。

幼年時, 他家中為了父親求學, 吃了不少苦頭,很是清貧,他也見多了無地客戶在佃租時的苦難與艱辛。

後來父親中了進士, 接受了新黨的拉攏, 然而元豐至靖國短短十五年時間,便經曆了三位皇帝、兩位太後執政,變法廢法來回五次,新黨舊黨在朝中廝殺得天翻地覆,他的父親也因此起起落落, 直到如今。

王洋受家學影響,自然是極支持王相變法, 也時常頌讀王公的變法文章,想學有所成,要一展所才, 可內心深處, 卻總會有重重的疑惑……

為何王公變法推行數十年, 說是富國強兵,可百姓卻過得更苦了?

青苗法明明是利於天下庶民,但強行攤派、手續複雜、甚至有官府小鬥出借、大鬥收還之事屢禁不止,去歲朝廷重新仗田後,不但沒有減輕田賦,還有不少大族強行將應納的田賦強加到州縣的散碎小民頭上。

養馬法,強令民戶養馬,若是死亡,便要賠償,多少民戶養馬失敗,致傾家蕩產。

保甲法讓每年農閒時聚集鄉軍團練,然而農閒又哪來的閒,那團練的時間,正是鄉人收拾屋子、伐木采薪、入城做工、給家裡添一點葷腥的時間啊。

更不提市易法,那才是真正的與民爭利至極……

這些困惑,時常彌漫在心底,而如今,卻都在他看到這個小小的、字跡歪扭拙劣的筆記時,豁然而解。

為什麼變法會失敗,因為王公並沒有改變民與官與商之間根本的關係。

庶民需要的不是青苗貸,而是需要減輕人頭錢和各種攤派;免役法雖好,可以讓人交錢給官府另外雇傭人勞役,但朝廷卻並沒有對免役錢做出管理,他在父親那就看到,免役錢大多被挪做他用,官府的需用、吏胥的稟給,都是出於此,所以,許多役夫交了錢,卻還得服役。

這樣的變法,怎麼可能會成功呢?

所以,舊黨雖然被廢,天下人卻無不懷念司馬相公與蘇仙,而新黨如今得到的,卻是“打破筒(童貫),潑了菜(蔡京),便是人間好世界。”

不是王溫公的變法被小人所壞,而是王溫公的變法,沒有觸及到根本。

在無法改變關係時,想要天地間所生萬物百貨增加,需要求新,求變……而不隻是那如老生常談一般的勸課農桑、興修水利。

就像山水姑娘可以洗滌羊毛,便能讓這一村食不裹腹的流民,數月之間便富裕到舍得吃自家產的雞子。

所以,需要因地製宜,修路做工,才可讓民生興旺……

還需要……

需要什麼??

王洋震驚了,委屈了,傷心了,痛苦了!

因為他翻開的下一頁,卻是一片空白。

這本筆記記載淩亂,各種記錄裡還夾雜著一些讓人看不懂的數字,一看就是聽彆人講後記下的筆記,沒有寫完,是理所應當之事。

但是,怎麼可以沒有呢?

王洋站了起來,像一頭困獸一般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需要用頭在牆上撞上數次,才能讓自己勉強冷靜下來,但冷靜下來後,他更難受了。

想看,抓心撓肝地想看!他想要再看後邊是什麼!

他終於知道為何先賢說“朝聞道,夕可死矣”了,因為看到一半就沒有了,那真是讓人立刻便想死了。

他又看天色晚,已經快要看不清字跡,便準備回到書院宿舍,細細揣摩。

但拿到筆記的那一瞬,又驟然停住,且不說宿舍是兩人同住,甚是不便,若是明日失主找來,自己豈不是要將筆記還回去?

他立刻點上油燈,磨墨鋪紙,將本子上的字跡一一謄抄下來,這時,他的肚子象征性地叫了兩聲,被他忽略過去,他一點都不覺得餓,隻覺得精神振奮,有無窮力量。

這些不是隻是文章,還是人間的至理,這的抄筆記的人還寫錯了好多字,真是學得一點都不認真,若讓我記,必然一字不漏!

他奮筆疾書,神色虔誠,甚至想著,可能是講課的學子水平低下,有些話看著太過簡單,若是出書的話,不知我是否有幸為這位大能整理潤色,儘一點綿薄之力。

附近的村民見他在寒夜裡挑燈夜讀,有些擔心,主動給他送了兩個麥餅、一碗熱湯——這半年下來,家中都有餘糧,也不會心疼了。

……

一夜下來,王洋抄完了那有上萬字的筆記,毛筆紙張的厚厚一疊,讓他有些感慨,還是用炭筆寫的小字方便,可以隨手攜帶,時時揣摩。

以及,他現在冷靜下來後,瘋狂地想認識那位教導弟子的大能。

他不是沒有見過先賢著作,如二程的理學《遺書》《文集》《經說》,其中主張“存天理、去人欲”“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將自身結合天地,達到天人合一之境,將天地納入己身,對於天地萬民如自己,達到道德的最高境界。

而張載的一氣論,則是認為天地自氣而生,一切都是氣,氣就是一切,最後達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崇高境界。

以自己微薄的學識看來,這都是教導人們進入道德的至高境界,從而利國利民。

但是從這個筆記上學到的東西,卻讓他看到了另外的世界,或者說,另外的大道。

道德的境界遙不可及,也很能評判,便是那些創出理學的先賢,也不敢說自己達到那種境界,這些都在他們的想象之中,而這個筆記,卻隻字不提道德,而是提起利益。

在王洋以前的世界觀裡,君子是不言利的,追求道德與追求利益的區彆,就是君子與小人的區彆。

可是,在這個筆記裡,他卻看到了,道德和利益是不相衝突的,而恰好相反,君子知道怎麼得利,才可讓天下得利,萬民得利。

這怎麼能讓他不震驚,不惶恐,不敬畏?

他甚至想著,如果能拜到這位大賢門下,當他的書籍傳儘天下時,自己會不會如孔子坐下的門徒一般,名留青史?

肯定會的,所以,這位大賢會是誰,這個筆記是誰的?

王洋思索著昨日來到七裡坡的外人,好像就隻有那位種公子、山水姑娘、還有趙小公子。

趙小公子可以首先排除,山水姑娘畢竟隻婢女,應該無法求學。

那麼答案隻有一個!

種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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