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海浪從天光破曉之處湧來,帶著腥鹹的海風,還有碼頭的號子聲。
趙士程和老爹踏上了去市舶司的海船。
他還是第一次坐海船,這船很大,足有三十幾米,寬有六米,上邊掛著和船一樣長的大帆,乘風破浪而行。
密州在山東半島的東南部,這裡漫長的海岸線的曲折而複雜,小島繁多,行船需離海岸線遠些,而到了市舶司所在外海灣時,海灣外有許多礁石,要穿過很狹窄的灣口,方能順利進入河口,去到市舶司所在。
密州市舶司趙士程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雖然已是秋季,這裡依然一派繁華,各種番商來來往往,還有許多高鼻深目的番國小孩,奔跑追逐在市舶司的街道裡。
按趙老爹說法,這些商人大多是從大食而來,他們每到一個港口,都會置下家業,娶妻生子,而生下的孩子就等於是他們商隊的分店,會繼承港口的產業,就這樣一代一代遷移,將子孫開枝散葉,分散到天南海北,他們在大宋的所有港口都有一條自己的番街,由他們自己推舉番人來管理,大宋隻收他們商稅就好。
這時,他們走到一處街角,發現這裡正在大興土木,寬闊的地基都是上品的石頭砌成,想是要修什麼重要建築,趙士程好奇道:“這是要修什麼衙門嗎?”
趙仲湜勉強算是見多識廣,不由笑道:“不是衙門,這是大食番商的番寺,他們也不供奉神像,都是由老人在裡邊講經,好像他們的神叫、對了,叫安拉。”
好家夥,人都多到能修一座清真寺了。
趙士程看著那住滿阿拉伯商人的街道,眨了眨眼睛,跟著老爹走了。
他如今還小,便先算了,等他將來收拾山河,這些番商,個個都得給我編戶齊民,彆想自治。
趙仲湜走了過番街,並沒淘到什麼好珊瑚,便有些興趣缺缺,帶著兒子去了市舶司衙門。
做為常客,趙仲湜都不用遞貼子,直接刷臉卡就被人熱情地迎了進去,未過幾息,便聽一個爽朗的笑聲傳來,一位大腹便便,身穿大紅官袍的中年官吏神色熱烈,聲音洪亮:“巨源兄,許久不見,風采依舊啊,今年來得倒晚了許多時日。”
趙仲湜漫不經心的神情也瞬間切換成感動,與對方說起了“好久不見”“你也好久不見”“我知道你知道我好久不見”之類的廢話,把氣氛弄得很是熱切。
趙仲湜還主動給對方介紹起了自己的兒子,被對方一番誇讚,這人叫蔡安,是本地提舉市舶司,主管著整個密州甚至北方諸路的海運,包括三個市舶務和七個市舶場,自稱是為朝廷開源。
兩人並沒有直接聊什麼錢權交易,而是一番敘舊後,這位提舉將趙家父子帶去博買處,看各種朝廷專營的物資,寶石香料珊瑚犀角象牙都是應有儘有。
趙仲湜隨便挑選了一件看得過眼的珊瑚手串,算是意思一下,便和這位蔡提取說起了希望收攏一隻商隊為他所用。
“巨源兄想做回易?”蔡安摸了摸胡須,“這倒不難,隻是這回易風險不低,稍有不慎,便是傾家蕩產,你又何必摻這渾水?”
趙仲湜微笑道:“這不是最近閒來無事,又想起了年輕時候,也算是了個心結吧。”
蔡安哈哈一笑,大包大攬道:“此事容易,本朝回易都是靠得沿海船戶,都是另編的戶籍。這名單我給你找找,你自己選合適之人便可,隻是不可太過,若是影響了歲入,小弟可不好給蔡相公交待。”
“哈,”趙仲湜笑道,“平寧誤會了,這事,我準備讓我兒士程來做。”
蔡安一呆,不由疑惑地看了小孩一眼:“巨源兄,您這不會是來消遣我的吧?”
趙仲湜傲然道:“你有所不知,我這孩兒是天生的經商奇才,自然得從小培養,他得花多少錢,我給便是了。”
蔡安不由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那等會我便讓勾當公事去招待小公子,你我許久不見,不如試試下邊新送的鮮魚。”
趙仲湜笑了笑,搖頭道:“那就不必了,這幾日腸胃不適,吃不得寒涼,來虎頭,謝過的蔡提舉,以後你若有事,便可來尋他了。”
趙士程奶聲奶氣地謝了這位大官。
這時,有小吏前來蔡安耳邊耳語一句,後者溫和點頭,道:“巨源兄,這大食新來了商船,說是公憑丟失,我得先去處理……”
趙仲湜當然聽懂了,溫和地與他告辭,牽著小孩走了。
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蔡安輕哼了一聲。
就算他的靠山蔡相暫時失勢,也輪不到一個閒散宗室拿捏取笑。
更何況,如今蔡相失勢,閒賦在家,若是他能尋得奇珍,助蔡相複位,那又豈隻是一個五品的提舉,說不得便能如梁子美好般,連升數級,直入中樞。
再說,官家準備派遣使前往高麗,已詔令船塢造了兩艘巨艦,一艘命名為“鼎新利涉懷元康濟神舟”,一艘命名為“循流安逸通濟神舟”,皆是六千料大船,比如今最大的客舟都要大三倍,兩舟耗費近百萬貫,五處市舶司都得籌集錢款,他可沒時間給那趙仲湜帶孩子。
“提舉,那蒲氏船商願意認捐三千貫,就不願多出了。”旁邊有小吏苦著臉出言,打斷了他的思路。
蔡安冷笑一聲:“這些番邦商人,真是不知好歹,不感天恩,去,查他們私入港口的證據,查出來,便給我關入大牢,我倒看看,還有誰敢不捐。”
小吏立刻點頭稱是,飛快退下,他要的就是這句話,隻要人抓起來,經手的都能撈到不少好處。
至於海商的損失,那算什麼,做這一行的,運氣是比經驗更重要的東西,既然遇到,當然就隻能認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