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又是驚歎聲四起,豆子不好煮,費柴禾又容易脹氣,但榨過油的豆子便容易煮熟了,到時加點鹽、拌兩滴油,做成豆羹,光是想想,就讓她們期待起來。
“那,這油坊還要人麼?”一位婦人急道,“我家相公身強體壯,榨油這活,他做得呢!”
“我家相公才是力氣最大,你要不讓他試試。”
瞬間,剛剛的和諧氣氛不再,幾個婦人大聲爭了起來。
旁邊的小孩們不懂這些,他們看母親已經轉移了注意,相互之間使了個眼色,有人擋在前邊,有人悄悄將碎蘆葦收起來,放到旁邊的一處小坑裡,用幾株大蘆葦擋住。
這是他們偷偷藏的私房,隻要找機會,就能悄悄賣給紙坊,雖然就那麼一兩枚銅錢,但卻可以換得一口飴糖,他們每人都能舔上一下,那味道,比過年喝的肉湯還好。
……
“……錢需要流通,等鄉親們能吃得更足,身體更好,才能做更多勞作,積蓄更多錢,”趙士程給張榮講最簡單的經營原理,“如此,叫做,藏富於民。”
張榮聽了,卻很疑惑,問道:“可是,小公子,為什麼朝廷不如此做呢?”
這些年,朝廷對他們壓榨無所不用其極,力役和稅賦種類簡直多如牛毛,讓他們過年連吃一口肉都不敢做下決定,作為漁民,明明他們交的不是物稅,而是錢,還得如佃戶一樣,給吏員們額外的“鼠耗”和把糧食送到朝廷的“轉運錢”,更不必說平時攤派的“魚捐”、需要運貨的征船的“船捐”……
趙士程輕歎息一聲:“這個問題,很複雜。”
張榮低聲道:“可是,弟子想知道。”
“彆,我可沒收你做弟子,”趙士程擺擺手,還是給他解釋道,“因為階級。”
“什麼,是階級?”張榮有些失望,雖然麵前隻是一位小公子,但他這半月來,早就被他的才華和氣度折服了。
“你無地無土,隻有一隻小船,算是朝廷的五等戶對不對?”趙士程簡單地解釋。
“對!”
“四等戶是有地之人,對否?”
“是。”
“三等戶是城郭戶、匠人?”
“是,二等戶是有五百畝田的大族,”張榮立刻反應過來,“一等戶是有千畝田,或是有官身的大戶。階級,便是如台階一般,一階一級,對否?”
“不錯,”趙士程讚許道,“就像台階,但你想想,若是台階最下一層空了,上層的,能穩麼?”
“不能!”張榮感覺自己聽懂了,但又好像隔著一層。
“五等戶人多,還是一等戶人多?”趙士程又問。
“自然是五等戶!”張榮說著斬釘截鐵,“一村之中,有大半都是五等戶,至於一等戶,一個縣城,也就那麼幾家,卻能占著縣裡多半的土地!”
趙士程點頭道:“你們是最底層那一階,隻有你們不動,那些一等戶,才能有人供養、有人指使、有人欺壓,若你們都起兵了,上等戶們,會如何?”
那一瞬間,如雷灌耳,如醐灌頂,張榮一時間心神大震,全然進入了一種麻痹的混沌狀態。
趙士程給他好一會兒的消化時間,見他眼神清明了,才繼續道:“隻要貧民窮困、無知、生死都被捏在人手,為他們生育子嗣,助他們享受,他們才能安心,才能一世安穩。若是懂得太多,便很難再忍受被欺壓的日子,明白了麼?”
張榮心中生起一股:“那,先生,我們該如何做?”
“這個問題,你得自己去尋答案。”趙士程看著窗外那漁舟唱晚,輕聲道,“實在想不明白時,再來尋我。”
說完,起身離去。
在甲板上,他伸了個懶腰,沒有回頭,但他知道,這次過來的任務,快要完成了。
這火碳路已經鋪得差不多了,是時候給他更高的理想,讓他明白,是為什麼而戰。
他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原地苦思冥想的青年,倒也沒有把人家拉入火坑的愧疚,畢竟自己也在坑裡不是?
多拉一點人,才能煉出更多真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