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杭州,當然少不得一番遊覽,趙士程倒也沒有心急,畢竟如今的曆史早就在他手下變得詭秘難測,雖然順著曆史大勢能做一番推斷,但小的局部已經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比如現在,曆史上方臘起義是1120年,而如今是1117年的年底,離真正的起事,還有兩年才對。
但因為他的操作,遼國與宋國的局麵顛倒,朝廷對江南的收刮又加重了,所以,他才敢斷言,摩尼教起事,就在最近。
而且,不在最近也沒關係,以他對這些□□的了解,隻要透露出摩尼教有造反的意思,讓蘇杭等地的縣令知州嚴查,那摩尼教硬著頭皮也是要起事的。
這不以個人意誌為轉移,實在是東南之地,經不起朝廷這樣的亂來了,可以說,金人南下,反而給南宋續了一波命——金人不但推翻了原有的地主階級,還順道解決了大宋的冗官、冗費、冗兵這三個大問題,同時弱化了階級矛盾,釋放了大量無主田地,順便在戰場上磨煉出了嶽飛、韓世忠這些名將。
可以說,如果當時大宋能遇到一個牛逼一點的帝王,比如李二、劉秀,那無疑就是天胡開局,可惜趙構做不到,於是在過了百年後,南宋又變成一個三沉兩積的國度,還極慘地遇到了崛起期的蒙古。
杭州的吃食十分豐富,和汴京比,最大的特點就是食材十分的新鮮,西湖的各種魚兒蓮藕都是現殺現撈,除了街道上隨處可見的乞丐窮人外,是一處極為繁華,且商業氣息濃厚無比的城市。
但是,這裡的百姓麵色愁苦,走了一條街,感覺都是死氣沉沉,好像被壓迫得抬不起頭的社畜,滿臉都是苦大仇深。
趙士程出門穿得很平常,青帶束發,外套普通的麻衣,內裡穿著羊毛衫,手上拿著一個小手爐,張榮也隨他一起,而趙家大哥從海上下來後就,一直保持鹹魚狀態,還沒恢複,趙士程便也不叫他了。
兩人隨便坐到一家街角的麵攤上,要了一碗素麵。
素麵很是筋道,配著帶著黏液的葵菜,加了幾滴醋和鹽,彆無其它。趙士程吃了兩口,看麵攤的生意不如何,三張桌子就坐了他和彆人一個中年人,不由得那攤主道:“小哥,這杭州不是東南形勝、十裡繁華麼,怎麼我過來,看這街上十分冷清啊。”
那攤主是一對夫婦,婦人還背著一個小孩,聞言那男主人道:“公子是外地人吧?這還不是花石綱鬨得。十多年前,朝廷還隻是拿太湖、靈璧、慈溪這些地方的石頭,還能勉強支應;後來,又要福建的荔枝、龍眼、橄欖,再後來,要海錯、要奇花異果;今年,又要攤派力役,這運河上的商船不是被征用,就是被擠在一邊上不了河道,你說,這商市,怎麼熱鬨的起來。”
那婦人也吐起了苦水:“前幾個月,朝廷要州裡起兵勤王,我家大兒過了十六,也被征走了,到如今都未回來,問同行的兵差,說是路上走失了。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這便罷了,沒有屍身,便不能給兩月的撫恤,我的兒啊。”
趙士程皺眉道:“這也太過了,你們不能找鄉裡要麼?”
“怎麼找?”那婦人苦澀道,“我家是城廓戶,那管兵籍的朱都頭家裡有人在應奉局當差,哪裡會顧我等死活。”
說到了傷心事,旁邊的男人也坐在長凳上,唉聲歎氣。
倒是旁邊的吃麵客人多看了他們一眼,沒有說話,隻是繼續把麵吃完,起身離開。
趙士程又問了他們一些話,從他們的嘮叨裡知道了許多細節。
江浙與川蜀是大宋稅負的最大來源,隻是,大宋再演當年四川的王小波起義,所以這些年來,對四川路的收刮要謹慎很多,畢竟那裡太容易割據,大軍入川耗費也極為龐大,而朝廷對東南搜刮,就沒有那麼的文明了,因為京杭大運河,不但給江南帶來的便捷通路,也帶來了極為方便的運輸——方便搜刮的運輸。
最簡單的道理,福建和四川都有荔枝,但福建的荔枝順著河運送到開封,快馬的話,能做到三五天送到,而四川經過蜀道送過去,就算是快馬,也變成荔枝乾了。
同樣的道理,太湖石、椰果、木竹,東南送過來,都方便又快捷,還便宜,如此一來,那可不就緊著兩浙的羊毛來薅麼?
更重要的是,兩廣、福建、湖湘之地,都還不是後世大開發狀態,而是瘟疫橫行的偏僻之地。這些地方,不生亂、不受災,不找朝廷要錢,那就已經是很給朝廷麵子了,簡單地說,花石綱在這些地方花的費用,大多還是要江南之地來承擔。
如果隻是給錢,江南還能忍一忍,但花石綱給他們最大的麻煩,就是力役——不隻是出錢,還要出人。前兩月應奉局在台州仙居的十四都發現一株八百年的奇木,葉若鴨掌,秋冬之時,將一大片土地鋪成金毯,立刻便招了一千多民夫進山挖掘。專門開了一條路,將此木送入河船,花了三個月,直到最近,才將這樹送到船上。
那婦人歎了口氣,帶著惋惜地道:“……聽說這些人都沒趕上晚稻收割,前兩月台州大風,那些稻子都泡在水裡,發芽了。”
趙士程陷入沉默。
他以前隻聽說東南稅負比北方更沉重,為了免丁口錢,許多農家不會撫養第三個孩子,但那隻是聽聞而已,隻有親自來到這裡,才知道這些並不是一兩句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