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刀英雄,趙士程安靜地立在一邊,微笑看著這名年輕的將領伸手撫摸過一柄柄武器,然後在其中一杆上頓住,緩緩將其拔了出來。
這柄長刀刀身狹長如月,刀頭有回鉤,宛如槍尖,刀背帶著鋸齒利刃,是按武經總要裡八種製式長刀其中之一的掩月刀打造,可做刀槍兩用,入手甚沉,一般人拿一會都會手酸,也隻有武藝高強者,才能使用。
看到對方愛不釋手的模樣,趙士程便知曉穩了。
宗澤將韓世忠也喚進來,兩位即將輪換的將領行禮後恭敬地坐在太子殿下下方,聆聽聖訓。
“你們一定很奇怪,明明前些年,遼國與我大宋勢成水火,還有宣和之辱,為何我等反而要救助遼國。”趙士程坐在上首,讓人給他們上茶。
嶽飛恭敬道:“回殿下,唇亡齒寒,金人勢大,若遼國難以抵抗,金據遼後,必然南下。”
趙士程微微點頭:“知道這一點,還不夠。”
韓世忠文化略缺一些,隻靜靜地聽。
趙士程緩緩道:“自古以來,胡虜便是我華夏一難,我族強,則胡虜弱,我族弱,則胡虜南下,此難自商周起,迄今未止,為何?”
宗澤在一邊已經泡好了茶水,等著太子開講。
趙士程一笑,給他們講起了地緣,講起了降水。
自古以來,水氣南多北少,為什麼會北少呢?因為離大海太遠。
水氣少又會怎麼樣呢?什麼沒有辦法種地,隻能放牧,以牛羊為生。
幾人都是農家出身,對於莊稼與水的關係有十分強烈的認同,紛紛點頭,有所領悟,但韓世忠還是不太理解這和出兵有什麼關係?
趙士程講起了供養,大宋一畝土地,哪怕是產量低的粟米,也能有一到兩石的收獲,足夠一個普通人吃上大半年,若是良田、稻米,能一年收獲兩季,還能供養更多的人。
草原則不同,一般的牧場,十七畝草場,才能養大一隻羊,就是同樣的一個縣那麼大的土地,養活的人,遠遠少於南方。
“所以,一旦草原出現天災,便會有異族南下,不僅僅是因為野心,也是因為,那邊養不活那麼多人。”趙士程給他們看了幾份公文,“這些是遼國最近十年來的救災公文,你們可以看看。”
兩人翻看了那些公文,然後赫然發現,這些公文數量有點太多,而且一年好多份,從東京道到西京道,尤其以遼東中京南京的受災次數最為多,而配合而來的,便是各種亂兵起事。
“這樣的天災還會持續很多年,若是遼國不撐著,為了生活,他們也必然要南下,也就是說,在這之前,想要如當年那般簽訂盟約,井河兩水不相犯,是不可能的。”趙士程歎息道,“我這樣講,你們或許不會有太大感觸,等到了遼東,再回想我說的話,會更明白些。”
嶽飛兩人其實已經很有感觸了,但趙士程要求的感觸顯然超出他們現在能感受到的。
隻有真正去了遼東,見識了那些為天災所苦的流民,見識了金人過境的殘酷,他們才會懂得,能將戰場抵禦在長城之外,是何等幸運的一件事。
南宋北宋交界的這段時間裡,氣候極為異常,大雪蔓延到浙江太湖一帶,能將當地的柑橘凍死,靖康之難時,金人圍攻汴京,天降暴雪數十日,宋軍凍斃者不計其數。
相比於明清時那波冰期,北宋末年這次烈度夠了但長度不是很出眾,但麻煩的是明清是給了準備期的,是用幾十年的時間一點點下降的,大宋這次,卻是從1100開始,直接在五十年裡給出一個波穀,然後又氣溫很快回到原來的位置,好像是上天給女真人特意開了個掛一樣。
尤其是靖康發生的1127年,直接就是整個南北宋溫度最低的那年,做為一個曆史愛好者,當年看到曆史溫度折線表上那個陡然下去的波穀時,真的是無語好久。
講了一些他們暫時不太能體會的東西後,趙士程給他們講述了這次任務。
他們需要前去遼東,接替種彥崇等人,他們會停留一個月左右,做好交接再回到大宋。
當然,還有一個重點要交代。
“除了要做好交接之外,還有一點,你二人要記清楚了,”趙士程輕聲道,“遼東的主事者,梁王耶律雅裡的心腹,東京留守陳行舟,是我的人。是十年前,就已經跟在我身邊的嫡係。”
此話一出,對麵的兩人都睜大了眼睛。
韓世忠更是有些結巴地道:“您、您說是宣和那個……把宗親押在遼東那……”
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仿佛咬到了舌頭,那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的懊惱神情,讓他整個人都微微顫動起來。
趙士程凝視他們,微笑道:“不錯,就是那個陳行舟。不然你們以為已經被抓去遼東的我,是怎麼回來的?”
韓世忠不敢再開口,嶽飛似乎想問什麼,但在太子殿下似笑非笑的神情下,終是什麼都沒有問。
“所以,記住了,”趙士程悠然地品了一口有些冷掉的茶水,“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他其實還想和他們寒暄幾句,但到底沒有開口,而是任宗澤教訓了手下幾句官話——嶽飛是個極聰明的人,這種人有自我邏輯,想得到他的真心效忠,就不能表現得太急切。
曆史上,嶽飛三次從軍,前兩次都是為了生活,第三次才是因為看著金人在中原肆虐,屠城無數北方屍橫遍野,才真正明白保家衛國四字,是何等沉重。
他不可能為了誕生出一個名將,專門放金軍南下,所以,嶽飛隻能在邊境自己領悟了。
他相信自己不會失望。
隻有真正的戰場,才能磨礪出那位名留青史的名將,而不是養在這京城之中,當一名毫不起眼的禁軍營頭。
……
回家的路上,嶽飛有些失神。
他一直在想遼國的事情,宣和之亂時,他參加過勤王軍,對整個事情都是有所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