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隨著沙沙的踩踏聲,一道高瘦的身影出現。月光朦朧,使得他麵容看不真切,唯一特彆便是那顆鋥亮的光頭。
來人正是在此地多住了一晚的緣行。
隻見他輕手輕腳的走近,先是仔細打量了一番神龕中的狐狸雕像,然後直起腰,兩步到了大樹跟前。
他輕歎一聲,從脖頸掛珠上摘取下一個東西,呆呆佇立良久後,才一揮手,將手指大小的東西拍在樹乾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但下一刻,一道翠綠色的光芒閃耀了起來,慢慢的籠罩了大樹的樹身。
緣行後退半步,靜靜看著大樹在綠光中逐漸變得通透,這種狀態持續了幾個呼吸,光芒又慢慢隱沒。
“啪嗒”,東西掉落的聲音。
緣行連忙上前,撿起一顆指甲蓋大小的半圓形珠子,他將珠子握在手中,長長的出了口氣。
可在即將轉身離開的時候,突然心中有感,回頭朝身後望去。
霎時間,環境變換。大樹,青草,天上的星月都消失不見了,周遭所有的景物都似化成了各種顏色的絲線,分離、糾纏、組合,又重新變成了大樹、青草、星月,還有一座十分熟悉的小廟。
一道淡淡的影子出現在他的麵前,漸漸凝實。
竟是另一個緣行,他負手而立,正對著大樹凝眉沉思。
忽地,也似有所感地轉過頭,兩道目光,跨越了六百多年的時光,竟然在這裡碰撞在一起。
清冷的月,照得兩人幾乎透明,無論周圍環境如何扭曲變化,他們的身子如同被定住了一般,眸中無悲無喜,靜靜對視……
可能因為入門的時間尚短,善純仍需師父叫起做早課。
迷迷糊糊的用冷水洗了臉,才精神了一些。
可今天的功課注定不清淨,經才念了一半,外麵便傳來吵鬨的聲音,隱隱能聽到大樹,狐仙之類的字眼。
沙彌少年心性,自是好奇,可他才分神,腦門上便是一痛。
收回手,緣行眼皮都沒抬一下,告誡道:“繼續。”
“是。”善純吐了吐舌頭,急忙收攝心神,繼續念誦經文。
做好了早課,與主人辭彆後,緣行帶著徒弟直接出了村子,善純轉頭,遠遠看到一群人正圍在一顆大樹旁,議論紛紛,似乎在商議著什麼。
“師父,那個狐仙真的把村口的大樹救活了嗎?”路上,善純想起臨彆時那位老施主的話,忍不住開口詢問。
緣行笑著看他一眼,並未作答。
今天無風無雨,太陽也不大,正適合遠行。
中午時分,兩人到了一處小河邊,吃了攜帶的乾糧後,緣行卻沒有如往常那樣催促著出發,而是盤膝坐在大石頭上,從懷中取出來一顆小小的綠色珠子,細細打量。
“這是什麼?”善純湊上前去好奇道。
“被妖氣浸透的舍利,也是半把鎖。”緣行幽幽一歎。
“啊?妖?”妖這個詞可不是隨便說的,善純不咂舌才怪。
緣行低頭沉思片刻,才道:“以後用過齋飯後,你我要對著這顆舍利念誦心經一個時辰,知道嗎?”然後目光重新投向手中舍利,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低喃:“終究還差了一些。”
那邊善純點頭,直接坐到緣行對麵。
後者手掌托著舍利,兩師徒便開始誦起心經。
可念著念著,善純不經意的抬頭,小臉卻在瞬間變得煞白。
緣行聽到他念經的聲音斷了,不悅的皺眉,嗬斥道:“專注些……”
“可、師父,你的頭……”善純顫巍巍的抬手指向師父的額頭,他不能不吃驚,隻見緣行原本光潔一片的額頭上,竟然出現了一道豎立的傷口,殷紅發亮。
緣行一愣,抬手撫向額頭的傷口處,才道:“不過是一道小傷而已。”
可他沒怎麼用力,就在善純的驚呼聲中,額頭便凹下去了一塊,好似缺損了一塊骨頭一般。
“這是為師自己弄得,沒什麼大不了。”緣行看著徒弟煞白的小臉,搖頭笑起來。
他說的輕鬆,可徒弟卻越發擔心了。
因為善純突然想起冬天裡那位殷公公的話。
自家師父曾親手挖開自己的額頭取出舍利?當時因為形勢緊張,更不知舍利對佛門子弟來說意味著什麼,所以沒有在意。
如今他已不是吳下阿蒙,見了這般詭異的情況,如何還能平靜?
緣行卻再沒看他,而是繼續沉下心來,念誦經文。
一個時辰後,兩人整理行裝,重新上路。
“師父,咱們去哪裡?”善純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還一直盯著師父的額頭看,隻是現在對方額頭上已經恢複了白皙,似乎之前的傷口根本就是幻覺。
緣行瞪了他一眼,想了想才又說道:“去南方,你有個師姐在那裡做官,有兩三年未聯係了,也該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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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雍靠海的方位村鎮很多,自然道路發達,緣行和善純一路南行,倒也頗為順利。
這日一大早,兩人經過一處山坡時,耳邊傳來孩童的哭聲,順著聲音望去,隻見一群披著白色麻衣的人正站立在一座墳前,靜默不語。
而在人群之前,正有一個戴孝的小孩子哭得傷心欲絕。
一向腳程很快的善純見此情景,禁不住響起自己的身世,心下惻然,竟停了步子。
正失神見,一張溫暖的大手撫在他的肩膀。
善純收回目光,繼續趕路,隻是低垂的臉上神情鬱鬱。
過了許久,他低聲問:“師父,咱們修行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是將所有情感都舍棄掉麼?”
緣行愣了一下,眸中神色閃動,最終卻被一股笑意取代,他輕笑搖頭道:“不是,修行啊,隻是為了追逐一道光……”
這時還早,天邊的彩霞還未散去,他們的影子,在這絢爛的晨光中,都變得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