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修行時間長了,身上殘留的前世印記全被衝刷了,人也變得單純,並且喜歡上了寺院生活,適應了僧人的身份。
那時他隻不再滿腦子都是如何下山胡混,而是想著當條鹹魚,萬事不管,我自安然。
直到他二十歲後,腦中也多了一樣東西。”
說到這裡,緣行用手指了指陳卓的額頭。後者大驚,忙問道:“難道他也是……”
緣行點了點頭,又搖頭道:“與施主的境況類似,卻也有些不同。他腦中的東西是個能溝通的,而且極其聰明。這讓他一直有所戒備,因為那東西的行事風格與佛門之物大不相同,明顯更加自我,且給人一種妖魔蠱惑人心的錯覺,這如何能令人心安?之後自也是各種試探加防備。
不過,他始終拿腦中的東西沒有辦法,期間他當過先生,做過戰士,行過善,殺過人,傷了歆慕自己的女子,也辜負了父母親人。
直到某一此,他身處的世界也將麵臨災難。曆經十年波折,終於暫時製服了罪魁禍首,更是以自殘的方式擺脫了腦中的東西。
當然,事情並沒有做完,但和尚以為自己徹底自由了。
施主猜,他會做什麼?”
陳卓思索片刻後猶豫著答道:“難道他會還俗?”
緣行望他一眼,慢慢道:“災難並沒有徹底消解,但他躺在床上養傷時,認為自己為這個世界做得已經夠多,可以再不去管。於是身體一好,他便招呼人擺了滿滿一大桌的珍饈美味。
可是,麵對著剛出家時做夢都想要的東西,他卻一口未動,反而不斷的在心裡問自己。
你是誰?你是什麼身份?事情做完了麼?這些就真的是你的追求麼?難道你修行多年所做的事情都隻為了應付任務?你所付出的都隻是假象麼?你怎會是這樣一個俗不可耐的人?”
這最後一段話,緣行的語速飛快,就如當場拷問一般。
漸漸的,陳卓的眉頭也擰緊了,似也陷入了思考。
緣行並未著急繼續講述下去,而是給自己倒了茶水,喝足了一大杯,才抹了抹嘴巴:“其實,他在害怕,因為要徹底封禁災難源頭,可能要獻上自己的性命。若事態緊急,憑借一腔熱血自是可以做到,此後一了百了而已。可如果給他時間冷靜,再要做出這麼大的犧牲,總歸是不易的。”
“然後呢?”陳卓神色大動,追問道。
“之後啊。”緣行垂眸,輕笑道:“他收拾行囊,獨自苦行去了。這一去,就是兩年多。
他聽過浣紗女歌唱著煙雨江南,因為太過入神,被人誤會是花和尚遭到追打。
見識過東海的怒浪狂濤,因為大喊大叫被人視為瘋子驅趕。
戈壁的沙子比溪水池邊的粗糲,但進了嘴裡沒太多不同。
高原的雪山確實挺凍人,穿再多衣衫也是無用。
但人們不知道,他眼中的世界完全是另一種模樣。
如畫的江南美景,隨時會變成噴薄的火山,哀鴻遍野。
怒朗狂濤真的會淹沒城鎮。
荒涼的戈壁擋不住漫天的蝗蟲。
雪山崩塌,下麵再不見活人。
如果他不做什麼,這些事情很有可能會在將來發生。
但他其實還是有些怕的。
他想起自己刻在戒刀上的話。
生死大海,誰作舟楫,無明長夜,誰為燈炬?
是的,他迷惘了,他想再找一個能承擔這一切的人,但找來找去,便隻有他最合適了。更何況,這件事情不但牽扯到無辜的百姓,還聯係到後世的爹娘親人。
於是某一天,他完全想通了。
‘殺一人以存天下,非殺一人以利天下也。殺己以存天下,是殺己以利天下。’這句話到了他的心裡,便成了‘我不入地獄又誰入地獄’。”
“所以,我做得決定是對的。”陳卓略微抬高了下巴,年輕人還不太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但他忽略了緣行故事中那“後世”兩個字。
“人吧,總會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自我感動,覺得自己非常偉大。”緣行隻瞥了他一眼,語氣漸漸轉冷:“貧僧這故事的意思是,人的本心和初心都會隨著時間境遇的不同而產生變化的。你現在這麼希望親戚朋友恨你,將來早晚會後悔。”
“我以為,與其讓他們因我的決定而傷心,不如……”陳卓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乾巴巴的解釋了句。可他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了。
“年輕人,不要總是你以為你以為,你又不是對方,有什麼立場代入彆人?你對佛家應也有些了解,內懷怨結,故名為恨,此乃三毒之一。修行人絕對要避免,可為何要憑白將這種情緒傳導給彆人?親人尚好說,總歸是血濃於水,早晚有解釋的機會。可你那未婚妻該如何?要知心中有恨,不但傷人而且傷己。你又怎知她因為恨了你便會安心嫁給彆人,萬一她恨急了給你搗亂呢?萬一她恨苦了報複你家人呢?萬一她恨死了去傷害自己呢?”緣行看著麵前已經鑽了牛角尖還不自知,竟還陷入自我感動中的未來佛門大能,語氣更加的不客氣。
這一連串的詰問,成功讓對麵的陳卓張口結舌,可他到底是聰明人,轉瞬後便若有所悟,長身而起,恭敬的對著緣行合十鞠躬。
“陳卓多謝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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