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聲漸歇,而經過緣行的一番開導,陳卓糾結彷徨的情緒終是淡了些,也做了決定。
等他向緣行告辭時,天空烏雲儘散,月微在天邊傾灑下來,與之前黑暗不見五指相比,已一片透亮了。
陳卓牽馬的動作突然停住,回頭看了眼,隔著半道還算完好的籬笆,緣行也正微笑望來,目中滿是鼓勵與善意,他身姿挺拔,在月光中儘顯高僧風範。
陳卓神色微動,再次點頭示意後便上馬飛奔而去。
殊不知,他這邊剛一走,那頭緣行第一時間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將雙手攏在袖中,毫無形象的垮著肩膀小跑回茅屋,這天真是太冷了。
他合衣倒在床上,沒多久便進入了睡沉了。
原計劃著既然熬了夜,就不起來早課,偷懶補眠一天,可生物鐘東西實在一言難儘。
等天光大亮,他強打著精神走出屋子,首先入眼便是外麵院落中的一片狼藉。
昨日雨來得突然,他根本沒有收拾完,得,今天可有的忙。
“翠柏苦猶食,晨霞高可餐。世人共鹵莽,吾道屬艱難……”自嘲的念了兩句酸詩,緣行挽好袖子便準備乾活。
“師弟好雅興。”這時,一道笑聲傳了過來。
緣行轉頭,先是疑惑地看著正緩步走來的高大僧人:“玄悟師兄,你怎麼也在?”待瞥見對方身旁的理惻後,恍然大悟的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師兄可不就出身朝天寺麼?我竟給忘了個乾淨。”說罷忙迎了上去。
來人也是多年前的舊友,玄悟和尚。
“師弟這是……”隻是玄悟上下打量緣行一番後,麵色不禁一變,吃驚道。他自是能看出對方身體的狀況。
“苟延殘喘罷了。”緣行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玄悟的目光一直徘徊在他身上,見他似乎真的不在意,沉默半晌,突然長歎口氣,對著緣行合十一禮,佩服道:“恭喜師弟了。”
後者麵上笑容未曾有絲毫改變,又轉向玄悟身後的理惻,點頭招呼道:“理惻師父,好久不見。”
他原打算將人請進屋裡招待一番,可院子環境這般雜亂,兩人也實看不過眼去,二話不說,挽起袖子便動手幫忙。
好在人多乾活,也並不無聊,還可以敘舊不是?
玄悟這些年一直在各處遊曆,聽說北方戰況不利的消息,怕師門出什麼事才慌忙往回趕。可惜他之前跑得實在太遠,得到的消息也明顯滯後許久,等回了朝天寺,才知事情已經沒有先前那般糟糕了。他也收了心思,準備在師門住下,順便整理這些年雲遊生涯的收獲與心得。
無意中聽人閒聊說起有緣行這麼個和尚,心情激動下拉著理惻便過來尋人,原本聽理惻說緣行之前去城內避難了,本已沒報多大希望,沒曾想還真見到了故人。
可能因為沒在屋子裡搜刮到值錢的東西,這次緣行的家被破壞得非常嚴重,籬笆倒塌大半,連茅草屋也是搖搖欲墜,是已先前緣行才感覺頭疼。
可來了兩個幫手後,這進度自是飛快,還沒到傍晚,倒塌的籬笆被扶正重新捆牢,漏風的門窗也被修補完全,垃圾與殘存的積雪泥土也被清理了出去,小院立時變得整潔乾淨。
見天色已晚,玄悟便提出告辭,約好來日再聚,緣行便將二人送到院外,目送兩人沒了影子,他才抱起挑好的乾木柴回了茅屋。
夜裡冷寒,取暖的燃料自要準備充分。
誰知,爐子裡的火還沒升起來,理惻又急匆匆跑回來了。
一見他便跪拜下去。
“這是為何?”緣行忙上前拉對方。
“方才下山聽玄悟師叔說起往事,才知當年救我一命的正是您。救命之恩,怎能不謝?”儘管被拽住,理惻還是堅持著磕了一個頭,方才起身。
緣行此時的力氣沒有練武的人大,自是沒辦法製止,隻是歎著氣道:“感謝的話你父親也已說過,你更是早磕過頭,那些陳年舊事還提他作甚?你我之前,何須如此客套。”
“您為何一直瞞著我?”理惻神色複雜的看著他。
“難道要貧僧直接承認自己就是當年那個花和尚嗎?”緣行失笑。
理惻聞言愣了下,接著也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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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緣行沒有進行晚課,而是早早的上床睡了。
延續多年的生活習性,使得他睡眠極輕,稍有風吹草動即便再困倦也會被驚醒。
如預料中的一樣,月照中天之時,陳卓的招呼聲在屋外傳了進來。
緣行撐著身子起來,晃了晃腦袋,覺得不再困得發脹了,才整理衣衫上前開門。
與昨日稍顯陰鬱相比,今晚陳卓的狀態明顯要好上許多。
他這次來,不但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還揣了包好茶葉過來,進屋後沒用緣行動手,先去尋壺,將茶沏了。將茶杯遞到緣行麵前,歉意道:“陳某是否打擾大師休息了?”
“施主來之前貧僧已睡了一覺,倒是無礙的。”緣行端起茶杯,沒急著飲用,而是放到鼻端輕嗅,之後抬眼笑看對方:“看來施主已經做了決定。”
“是的,經過大師昨日開解,陳某已想明白了許多事情,今後定會妥善處理各方關係。”陳卓笑答。然後開始向緣行請教佛門的種種學問,也包括規矩與戒律問題,緣行也詳細做出解答。當然,有些事情需要領悟,便不能說得太明白。
如此,一夜又這般過去了。
之後,陳卓又連續來了三天。大概因為沒有皈依,此時的陳卓隻在功德舍利那裡得到了些許好處,還並沒有承擔佛門行走的職責,更未曾穿越到其他世界。所以,對於一些認識,他真的所知有限。
而在這幾天的討教後,他終於對佛家理論加深了了解,再不似之前那般懵懂了。
到第三天,陳卓對緣行心悅誠服,告辭前免不了又提起了拜師的請求,
這次,緣行依舊因不可言明的原因拒了。
陳卓歎了一聲,才道:“令我回京受賞的旨意後日便到,我又得到消息,家父有意向皇帝請一份賜婚的聖旨,想來這時第二隊傳旨的太監已然出發北上了。雖然戰局已經平定,可大將不得命令無法擅離。唯有接了回京的旨意,方才能正式出家。而且要趕在第二份聖旨到來之前,否則無論接受不接受,對柔錦的名聲都會有極大的打擊。朝天寺這時巴不得陛下忘了他們,怎敢收我入門?這麼點時間,又到哪裡去找個合心意的師父?”
緣行在這裡雖有幾年,大部分時間卻隻與難民接觸較多,真沒識得幾個同修,這時也是愛莫能助。
“算了,我找本地的兄弟們打聽一番吧。”陳卓見他真的沒有收徒的意思,帶著沮喪走了。
可能在忙拜師的事情,此後幾日陳卓都沒出現。
緣行卻一點不擔心,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倒是朝每日來拜訪的玄悟要了紙筆,一到閒暇便寫寫畫畫,不知在弄些什麼。
這天又是一個陰雨綿綿的春日,有傳令兵找到小院,將一封信給了緣行。
偏巧玄悟與理惻也來得早,玄悟見竟然是軍中悍卒前來送信,有些擔心。
緣行則心中有數,展開信件看了,笑著說:“有個故人剃度出家,邀我觀禮,師兄可有興趣?”
玄悟自是答應。
於是緣行回房取了東西,三人帶著鬥笠,便跟著親兵一路向南行去。
路上,緣行向二人大概解釋了陳卓的身份,理惻看向他的目光亮得嚇人,大師說那貴人乃是佛子,這才過了幾年,那般顯赫的人物竟然真的皈依佛門,這眼光,這境界,著實令人欽佩。
玄悟也撫掌讚歎不已:“師弟又為佛門度化了一名俊傑。能得師弟看中,那位陳施主將來必是一代高僧。”
倒是前麵帶路的小兵,聽著幾個和尚的閒談,不時回頭將視線投到緣行的身上,盔下的眸光中夾帶著某種近乎仇視的情緒。
緣行自是感應的到,隻苦笑壓低了鬥笠,當作未見,更不好與無關人計較。
很快,三人到了雍江府南十裡外的雍水廟。
這座小廟不大,此時裡麵站滿了人,披散著長發的陳卓正含笑與一乾軍人打扮的人閒聊著,見得緣行等人忙迎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