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惠嬪剛產下皇七子謝鎏不久, 宮中便傳出晉元帝加封寶婕妤為正二品寶妃,賜住玉華宮為其寢殿,並下旨將七皇子謝鎏交予其撫養,奉其為生母。
此消息一出, 整個晉元帝的後宮嬪妃無不震驚, 趙太後連連派人往晉元帝宮裡跑了好幾趟,想要問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兒。本來宮中是素有身份低下的嬪妃產子後抱養在高位宮妃身邊的例子,可何惠嬪位分並不低微,甚至說寶妃從前還是她身邊的伺候的宮女,又哪裡是有那個身份可以做為抱養一方的呢?
就連寶妃自己也想不明白這是如何, 晉元帝對她的寵愛一向寬容,可對於將何惠嬪生下的小皇子交到她身邊撫養, 她是怎麼都沒敢想過的。可想不通歸想不通,晉元帝既然晉她妃位, 她如今自然也底氣十足, 甚至她更期待著,等何惠嬪醒來後聽聞這個消息,會不會直接氣死過去?
至於被趙太後頻頻問詢的晉元帝, 他的想法很是簡單,頭二十年間他礙於皇權不穩,需要借由宮妃平衡各種前朝世家, 故而無甚喜好偏愛,後來何惠嬪進宮,姿色動人, 床榻間更是比之普通世家教出來的小姐公子更放得開,又因為她家世背景都不高,故而多給些偏寵也經不起風浪。
可惜人心易變,這給的寵愛多了,有些人便恃寵而驕,心大了起來,在晉元帝眼中,他的繼承人當屬正統嫡子,即便太子謝昭的性子著實過於溫吞君子了一些,可總歸還是令他滿意的。而何惠嬪得了寵愛,元後一去便妄想起了那個本就不該屬於她的位置,這著實是犯了晉元帝的忌諱。
後來宮女寶杏入了晉元帝的青眼,便是因為這小宮女不僅長相氣質上與元後有幾分相似,更是因為她更懂得如何做好一個安分守己的寵妃,雖得了寵愛,卻並不會如同何惠嬪般沒了半分自知之明,她深諳宮中的各種潛規則,對上位宮妃尊敬,對下位宮妃更是和顏悅色,從不仗勢欺人。
晉元帝便是喜歡她這一點,又加之寶妃年紀清淺,與他撒嬌任性起來的時候,叫晉元帝恍惚也以為自己年輕了許多歲數,頗愛與她在宮中胡鬨一些極儘幼稚之事。
當然,這些也無足外人道。
晉元帝隻差人同趙太後簡單了幾句,大致便是那何惠嬪是個心大的,皇子放在她膝下撫養怕不是要養成個愛爭權奪利的歪性子,到時候年齡一大,鬨得皇家雞犬不寧還是小事,若是萬一鬨出了前朝那些殺兄弑父的例子,可又如何是好?
趙太後自從晉元帝登基後便虔心禮佛,這麼被晉元帝的說法一嚇,不由想到了嫡長孫太子那溫和的性子,她是個謹慎之人,便是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寧願避免在現下,隻捂住心口,隨皇帝去了。不過在這之前,趙太後不確定地問了晉元帝一句:“那寶妃呢,皇帝現在這般寵幸她,就怎知她那心不會變大?”
晉元帝笑笑說:“兒子喜歡寶妃,待兒子做了古,想也是要寶妃一起陪著走的。”
趙太後聞言心下一驚,卻又覺得這般才是最好。
而寶妃對此毫不知情,她還沉浸在突然得到了皇子撫養權的喜悅中,闔宮上下的宮女太監都在給她道喜拜賀,就連平時幾個看她不太順眼的宮妃,也不免強打著笑地來她麵前說上幾句吉利話。
寶妃得意極了,而另一頭醒來的何惠嬪卻隻抱著被子,瘋似地抓住身邊伺候的宮人問:“皇兒呢?!我的皇兒呢,我的皇兒被你們藏到哪裡去了?!”
宮人被她尖銳的指甲抓破了手腕,哭瑟瑟發抖地哭著說:“娘娘,小皇子生下來就被陛下指送到了寶妃娘娘的宮裡,真的不是我們藏起來了,包藏皇嗣是大罪,任憑奴婢們有一千個腦袋也不敢呀!”
何惠嬪愣了一下,眉眼中扭曲出幾分癲狂:“你說皇子被送到哪了?寶妃……寶妃……”她神情恍惚了幾瞬,突然下身又湧出濕意,近處的宮女看到後驚慌尖叫起來,“娘娘,血,是血……你又流血了……”
然而惠嬪仿佛無知無覺,她死死攥著那小宮女的衣袖,恨聲道:“那個賤人又被晉封了?她搶了我的寵愛,搶了我的榮華,如今還搶了我的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陛下你好狠呐!好狠呐!”
宮女隻以為她是被刺激瘋了,朝屋外大喊著叫太醫,惠嬪尚未堅持到太醫到來就又暈了過去。她身體大出血,足足昏迷了整整三日才在茫然中轉醒,目光空洞地望著床榻上的帷帳,而便是女人幽幽的哭泣聲。
何氏早在三日前聽到何惠嬪生下的七皇子,還未能夠從驚喜中緩過來,就又聽到晉元帝晉了寶婕妤為寶妃,甚至將剛出世的七皇子指給了對方撫養,這消息對昌平伯府不亞於是個驚天的噩耗,昌平伯雖沉迷修道,卻仍舊是對榮華富貴有著妄想,見宮裡的何惠嬪一個不好,緊趕慢趕催著她遞牌子探看風聲,偏沒想到她這剛進了宮,惠嬪一個產後大出血可謂是把她嚇得不輕。
大抵是情況特殊,趙太後開了恩留她在宮中守著惠嬪,也幸而是惠嬪命大,生生熬過去了最危險的時候,人也終於轉醒。
何氏是喜極而泣,她雖對自己這個胞姐多有怨懟,卻到底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生死之前還是對她有些憐惜跟傷心的,惠嬪醒來,她哭了幾聲,握住她的手:“娘娘。”
惠嬪眼珠子動了動,虛弱道:“你怎麼來了,可是來看本宮的笑話?”
何氏抹了抹眼淚說:“都這時候了,你做什麼還要端著架子?說我是來看你笑話的,你也不看看這幾日是誰沒日沒夜的守著你!”
惠嬪動動嘴唇,閉上眼不說話。
“我還不如死了。”半晌,她突然輕聲說了一句,“我苦苦懷胎幾月生下的皇子被送做旁人,還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陛下這是想要逼死我麼?往日的情分,也都不做數了?!”
何氏哭著說:“帝王多薄情,你跟皇帝談情分,他眼裡卻隻有新人。”
惠嬪睜開眼,驀地冷冷一笑。
何氏被她嚇了一跳,攥緊她的手說:“……你在想什麼?”
惠嬪卻隻說:“本宮累了,你走吧。”之後輕輕從何氏手中掙脫。
何氏不敢置信:“你說什麼?我走了,你在這宮裡怎麼辦?!你……你彆不是不想活了吧?”
惠嬪失了寵,宮裡見人下菜碟的都立刻轉了風向,之前那些奢侈之物統統都被收回,美名其曰都是寶妃娘娘要的,且按照惠嬪如今的分位用這些本就是大不敬,沒人去禦前告罪已是看在對惠嬪往日的情分上。
如今惠嬪的宮殿裡清清冷冷,連同該在身邊照顧伺候的宮女太監也被前幾日惠嬪發瘋嚇破了膽,有能耐的都找人通了關係去,再不想留在這陰氣森森的宮殿中。
可是惠嬪對此毫不知情,她輕笑一聲:“放心,本宮好得很,本宮還沒有看到寶妃那個賤人失寵的那一日,又怎麼甘心就這麼死了。”
麵色中透著灰敗,眼中卻是詭異的陰冷,惠嬪身上像是沒了活人的氣息,她雖還喘著氣,人卻像是行將就木了般,叫何氏後背上爬上冷汗,微微打著顫。
“你出宮去罷。”惠嬪躺在床上,淡淡道,“以後本宮用不著你去攀關係,你這裡也不能再從本宮這裡得到什麼好處,昌平伯那嫡子如今嫁入靜王府,已是今時不同往日,要是沒什麼事兒,你就彆去往他們麵前作妖生事,許還能保住一命。”
何氏驚詫道:“娘娘?”
惠嬪閉上眼不再搭理她。
何氏不甘心地就這麼出了宮,整個人還陷入在巨大的恍惚中,明明昨日還暢想著要叫惠嬪想辦法奪回七皇子的計謀,可今日真人醒來了卻對那孩兒隻口不提,仿佛那根本不是從自己肚子裡掉下的肉,毫無留戀就送給了彆人……惠嬪敗給了寶妃,已然毫無鬥誌,而自己往後竟也要夾起尾巴做人。
何氏麻木著臉望望天上,突然就什麼勁兒都提不起來了。
寶妃得子,而惠嬪失子之事在京中好生被人八卦了一陣子,之後那股新鮮熱鬨勁兒就低了下去。寶妃關門在自己的寢殿裡安心養小皇子,不問宮中世事,而何惠嬪竟也沒有在歇斯底裡,隻每日安安穩穩喝著湯藥,偶爾的時候還能看到她在禦花園的角落曬太陽。
有宮妃故意拿七皇子的事情刺她,何惠嬪卻隻掐著路邊開的正盛的花枝,淡淡說:“你若是這般義憤填膺,不如便替本宮去寶妃殿裡說說,叫她將孩子還給本宮?還有,本宮為嬪,你們卻隻是小小六七品宮妃,見了本宮竟然不下跪?可真是好大的膽子。”
說罷,便叫旁人上來掌嘴。
如此幾回過去,竟是再也沒人敢再招惹。
也正是宮中的這些事情熱鬨著,先前張貴君懷有身孕的消息倒是沒什麼人在意了去,至於張貴君有了身孕後便也不太敢隨意出門,隻是悶得緊了,思來想去地還是拆人給幾位王妃送了信兒,想叫她們進宮與自己說說話。
就這幾日的功夫,白果在初二時由謝臨陪著帶了不少東西回了門。
當日,衛家父子早早就在門前焦急等候,見謝臨攜著白果回來,臉上還帶著他們從未見過的羞澀笑容,兩個從來流汗不流淚的父子倆紛紛紅了眼。
衛良陰將白果拉到自己身邊,好生從頭到腳地仔細看了白果一遍,見他麵色紅潤眼底也無一絲陰霾委屈,這才鬆了口氣,仔細問他這幾日在王府上過的可好。
白果紅了臉:“一切都好,王爺他……也對我很好。”
衛良陰目光落在對方高高豎起的衣領上,轉頭的時候看到白果耳後的紅印子,不由也紅著臉咳嗽一聲:“他待你好便好,若是對你不好了,且回來跟表哥說,看我不把他打的痛哭流涕,滿地找牙。”
白果眨眨眼,試想了一下那樣的畫麵,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日衛西洲灌了謝臨不少酒水,白果偷偷瞧著,有些擔心,想去攔,卻被謝臨按住手,輕笑著說:“不必。”
白果抿著嘴說:“舅舅過分。”
這可叫衛西洲嘴裡泛酸:“這果然是嫁了人,我們果子的胳膊肘也會往外拐了……”
白果紅著臉道:“若是殿下也這般灌舅舅,我也、我也是向著舅舅的。”
如此,衛西洲才覺得平衡了些,可是就算這樣,他還是叫人給謝臨的酒盅斟滿了,抬眉問:“繼續?”
謝臨笑笑:“自當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