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避暑行宮裡的當地的官員做了一番賞懲皆有的辭行宴, 皇宮的隊伍便浩浩蕩蕩地離開往皇城拔營而歸。
白果肚子進入五個月後便略略顯懷, 有了一個小肚腩, 他偷偷戳了兩下自己的肚子,沒有太多感覺, 一時間那點新奇之意便消退了大半。
倒是謝臨發現了他的小肚子後, 便多了一個毛病, 便是時不時地便要伸手貼著他的皮膚,卻摸摸鼓起的地方。
回宮的隊伍行進速度不快不慢, 坐在馬車上的白果屁股底下被小心墊了好幾層的軟墊,也並不覺得顛簸。他看著小心將他攬在懷裡的男人,時不時就要問他難不難受,想不想吐, 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怎麼突然傻笑?”謝臨有些無奈摟抱緊懷裡的這個小祖宗。
白果眨眨眼說:“因為想到了高興的事。”
不知是不是謝臨的錯覺, 仿佛自從懷裡這人有孕後,性格裡的那一絲活潑與調皮就仿佛壓製不住了一般,整個人都鮮活了許多。
白果不知謝臨心中所想,隻是輕輕鬆鬆地哼著他前日聽過的一段曲兒。曲不成調, 卻勝在哼唱的人心情愉悅,於是聽的人也不由跟著放鬆下來。
“聽說徐側妃身體不適,被留在行宮裡了?”白果撩起馬車變得簾子, 往住了三月有餘的行宮那頭看, 卻發現遠遠地隻能望見叢林掩映,不由縮回腦袋,歪著問起身邊人來。
謝臨道:“是這麼說。”
白果眨眨眼, 小聲問:“那殿下知不知曉那徐側妃到底如何了?”
謝臨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王妃對那位徐側妃怎得如此看重?”
白果抿抿唇,不好說出他對徐側妃那些不好的看法,隻覺得眼下徐側妃突然身體不適得有些蹊蹺:“隻是,有些好奇。”
“王妃不需好奇他人。”謝臨摸摸他的額角道,“若是想知道,本王隻叫人去打探一番。”
白果舍不得謝臨因為他忙起來,忙扯住男人的袖口道:“殿下不必勞煩。”
謝臨笑著點點他的眉心,並未說話。
從避暑行宮往皇城回的速度比來時要快了不少,畢竟帝王在外三月之久,雖說朝中大事皆有快馬加鞭,但許多小事堆積而起也容不得晉元帝再在外消遣遊玩。
行進隊伍稍微加快,平素裡嬌生慣養的宮妃與世家小姐們便叫苦不迭起來。但依著她們的身份卻是沒有放肆的道理,隻能苦著臉硬挨著辛苦,在馬車上翻來覆去,食不下咽,吐了又吐。
當然,誰也沒想到,最先鬨出事,堅持不下去的會是皇後在的鳳駕。
“求求陛下叫太醫給皇後娘娘看看吧,娘娘已經整整三日食不下飯了!”寧安容身邊伺候的宮女滿臉淚痕的跪在皇帝禦攆之前,涕淚橫流,分明該是宮中最氣派的宮女奴婢,但憔悴的容顏卻仿佛換衣房裡最低等的浣衣女。
那宮女仿佛是豁出性命般攔住了禦駕,整個浩蕩行進的隊伍因著她的舉動而被迫停下。
白果吃著果脯感到馬車晃動一下後便停了下來,不由掀起簾子往外看去。而周圍與他動作一般的還有許多人,見他探出頭,幾個好奇之人與他對視幾眼後,都恭恭敬敬地點頭示意。
白果溫和笑笑,便看向了前頭禦駕。
那宮女的哭求聲被風傳到耳邊已經聽不太真切,不過白果眼神不錯,他看著禦駕周圍那些侍衛臉上的不忍心,便好奇起前方到底發生了何事。
謝臨跟隨幾位將軍騎在馬上說著話,見白果探出頭,冷著臉上不禁露出幾分無奈,與身邊將軍說了幾句話,便策馬來到停下的軟轎前。
“殿下,前麵發生何事?”白果對上謝臨自是不怕的,理直氣壯地抬眸問他。
謝臨想讓他好生坐回馬車裡,但他又明白若是自己不說清楚,白果定是不樂意的,於是便沉聲快速道:“皇後大抵身體不適,身邊的宮女去了父皇身邊求情。”
聽是皇後,白果張張嘴又合上,他神色複雜地看一眼鳳駕的所在的位置。鳳駕內的情況他是無從所知的,但他想起自從避暑行宮中,皇後自縊不成反被皇帝降旨關了禁閉後,便明白了晉元帝是真對新後毫無感情,甚至可以隨時將其廢棄。
白果對寧安容的印象尚且停留在許久之前,他方才嫁入靜王府,卻沒成想第二日入宮對方便想方設法給自家後院塞人的事情。對新後雖無什麼好印象,但白果卻多多少少了解深宮中人的無奈,像是張貴君這般雖不受寵卻過的隨心的宮妃到底是少有,而更多的,則是向這位新後一樣不甘孤寂之人。
鳳駕外圍著不少侍衛,若是不知事的怕會認為成對皇後娘娘的保護,但明事的眾人心中知曉這不過是皇帝為了提防皇後在次想不開輕生而給她套上的枷鎖罷了。
不遠處的宮女還在哀哀哭泣,禦攆內的晉元帝卻是許久不曾露臉說話。
“陛下是想讓本宮,病死在途上啊。”不知何時,一身素白,形容憔悴,麵色慘白的皇後寧安容撩起鳳駕上的簾子,被宮婢緩緩扶著走下車。
她眼神空洞,卻又仿佛蘊藏著巨大的仇恨,望向禦駕的眸光裡透著一股歇斯底裡的瘋狂。
“外頭風大,末將還請皇後娘娘保重身體,回鳳駕安置。”跟隨在鳳駕旁的侍衛突然伸手攔住皇後寧安容的去路,表情與聲音儘是透著為難之意。
寧安容慘淡地笑起來,她極為緩慢的轉動著眼珠,僵硬地仿佛一具乾屍:“皇帝,他是真想要叫本宮死啊。”
侍衛嚇了一跳,瞬間單膝跪地:“請皇後娘娘慎言!”
寧安容靜靜看著四周,直到太子謝昭白著臉從太子禦攆上下來,臉上帶著極為勉強的笑向她走來。
“昭兒。”寧安容喊他一聲。
太子謝昭眨眨眼,輕聲道:“皇後娘娘,回鳳駕上去罷,待會兒便又太醫會為您診治身體,莫要任性……”
寧安容瞪大眼看他:“連你也覺得是本宮任性?謝昭你知不知道,本宮就快要病死了?!”
話罷,她捂住嘴,從肺腑胸腔升起地便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謝昭驚慌,忙叫了宮婢替她順氣。
待那陣咳嗽過後,寧安容鬆開捂著嘴巴的手,手裡落著的便是鮮豔豔的一灘血色!
“皇後娘娘!”謝昭想往前一步,卻到底轉開頭,厲聲道,“太醫呢?!皇後病中,還不快給本宮滾過來!”
自從謝昭知事後,他便一直是個極為溫和穩重之人,不論是宮中上下還是宮外朝臣都未曾見過謝昭在言語間動怒的時候,而眼下,他蒼白著臉,卻聲聲如利刃,一下子就驚住了四下。
隨行太醫原先得不到皇帝的指示,不敢露頭,可見太子動怒,隻得苦著臉屁滾尿流的來到皇後鳳駕前:“微臣來晚,太子贖罪,皇後娘娘贖罪……”
謝昭冷著眼道:“為皇後娘娘診治。”
太醫用袖子摸著額間嘩啦啦往下流的汗住,雙股顫顫:“是,是……”
皇後本就是強弩之末,身體早就在避暑行宮的那兩月之久的禁閉裡敗壞地差不多了,而今次回程則隻是叫她的身體雪上加霜,那太醫一測她的脈象,便知皇後口口聲聲說的病死竟是真的……
病入膏肓。
可是這話他不敢當眾說不出來,不然他真是怕極了向來性情溫和的太子直接一劍將自己刺死。
“還請皇後娘娘回到鳳駕上,讓微臣給娘娘仔細診治。”想了半天,那太醫也隻得如此說,來拖延一下時間。
說也奇怪,皇帝到如今這狀況了,竟還能作壁上觀,隻冷眼看著這場鬨事。
而正如說曹操,曹操到,太醫心中隻是稍稍想了一下皇帝的冷漠,不想不遠處的帝王車架中,便傳出那令人畏懼的低沉聲音來:“給她治。”
寧安容到底還是想活下去,聽到晉元帝出聲,她不再難為太醫,艱難地被宮婢扶著,緩緩踏上鳳駕,卻在進入車架內前,朝太子謝昭深深看了一眼。
謝昭身形僵硬,本就因病尚未大好的身體在風中又晃了兩下。
褪去冰冷的神情,他的眼底有些恍然無措,直到謝臨走到他身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太子,外麵風大,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