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帶走了。
易胭還得上班,沒離開診室。
幾位同事過來關心了一下易胭,問她用不用休息一下,易胭隻是笑著說不用,同事見她沒什麼影響也沒再說什麼,散開工作去了。
好像沒有蘇岸,她就成了會笑會寒暄的正常人。
脖子上還沾著黑墨水,易胭不耐煩蹙眉,起身打開水龍頭,彎身潑了水衝洗。
護士小娜被嚇得不輕:“嚇死了我易醫生,剛才那筆要是戳下去人就完蛋了。”
“現在吸毒的怎麼都這麼猖狂?”
“不猖狂也就不叫吸毒了。”易胭抽了張紙巾擦乾脖子。
小娜點點頭讚同,接著道:“不過還好那警察來得及時,剛才他從窗戶進來的時候我心臟都要跳出來了,就怕吸毒的人發現。”
易胭擦脖子的手一頓,一瞬後恢複自然,紙巾扔進垃圾簍裡。
另一個護士道:“還不是因為身手好,翻窗都沒什麼聲響,反應力也快,換個人早被發現了。不過你彆說,那個警察長得挺帥的。”
小娜讚同:“而且身材也不錯,一看就是穿衣瘦脫衣有肉的類型。”
易胭沒參與這個話題,走到桌邊坐下,翻開病曆本。
兩位護士看易胭仿佛跟剛才沒發生過什麼事似的,有一位感歎道:“易醫生,你好鎮定啊。”
小娜也說:“剛才被吸毒的勒住也一點都不緊張。”
易胭不知道忽然想起什麼,半晌似乎自言自語道:“遇到這種事不鎮定,才是幸福的人啊。”
她說得小聲,護士聽不到:“什麼?”
易胭繼續翻開病例,抬頭笑了下。
“沒什麼。”
這時候診室門被推開,易胭和護士以為有病人進來,易胭戴上口罩。
進來的卻是那個剛才手受傷的女人。
女人站在診室門口,有點局促:“謝謝你們。”
小娜眼神裡有點同情,趕緊道:“不用謝我們,你要謝該謝那個警察。”
易胭忽然問了句:“為什麼不報警送他去戒毒所?”
聽到這個問題,女人臉上有點迷茫,半晌才道:“報過的,可是有什麼用,進去關個兩年,”說到這裡,女人絕望搖了下頭,“出來還是繼續吸。”
診室裡一片安靜,氣氛沉重。
女人聲音有點悲涼:“沒用的,他改不掉的,吸了毒,改不掉的。”
小娜眼眶微紅,小心翼翼道:“可是送進去強戒兩年,你可以少兩年折磨,過兩年安生日子。或者,你完全可以離婚。”
小娜話音一落,診室裡三人就知壞了,果然,這句話仿佛最後一棵壓死駱駝的稻草,女人的眼睛瞬間空茫。
絕望、無助、到最後的沉寂。
“吸毒的人就是個死人了,還有什麼情義,他出來要打我和孩子的,打我們送他進戒毒所。孩子都在本地上學,我們根本跑不了。”
接下來所有人都明白什麼都不用問了,離婚,這種心理變態的男人怎麼肯離婚。而女人,也沉在婚姻這所牢籠裡,被孩子綁著,再也爬不出來了。
女人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這個世界總有很多想象不到的事,處境不同身世不同,根本沒辦法感同身受,就算義憤填膺,也沒辦法為當事人做選擇。有些在我們看來很簡單的事,其實對彆人來說,是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不是他們不願意逃,而是他們沒能力也沒力氣逃了。
枷鎖套在脖子上,鑰匙,也從此丟了。
易胭沒說什麼,這種感覺,她懂。
她厭惡所有吸毒的人。
一天工作結束,易胭起身到窗邊透氣。
推開窗,外頭一片雪白。
又下雪了。
醫院來往人多,落雪的水泥地上腳印零亂,露出底下濕灰的路麵。
路燈頂上被一層白雪覆蓋,天空一片灰白色。
空氣裡都是冷意,易胭關窗離開診室。
走廊人多,易胭手插白大褂兜裡,穿過人群去更衣室。走到一半,兜裡手機振動。
易胭隨手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一串座機號碼。
又是這個電話,易胭皺眉,直接掛斷電話,手機揣回兜裡。
易胭莫名煩躁,恰好經過樓梯間,推門走了進去。
天色漸晚,樓梯間裡不甚明亮。
易胭摸出煙放嘴裡,正要拿出打火機,忽然察覺對麵牆壁倚著一個人。
易胭抬眼看過去,男人正低頭擺弄手機,額前碎發微微垂落,手機屏幕泛出微弱光線,冷光打在男人清瘦的下巴、寡淡的唇線和高挺的鼻梁上。
姿態冷淡漠然,樓梯間裡有人進來他都沒抬一眼。
易胭在看到那張臉的時候整個人一愣,煙也忘了點。
許是察覺到目光,對麵的蘇岸看了過來。
易胭也看著他。
僵持半晌,蘇岸低頭,繼續發短信。從始至終沒變過姿勢,仿佛隻是看到一個不相乾的人。
易胭怔愣幾秒後移開目光,靠回牆上,繼續點煙。
半根煙抽完,對麵的人才收了手機,後背微使力站直身子,朝樓梯間門走去。
易胭忽然開口:“你沒換號碼。”
蘇岸估計是覺得這種問題沒必要回答,腳步沒停。
易胭深吸一口氣:“是不舍得麼。”
蘇岸停住。
易胭側眸看他,指間的煙明明滅滅:“不舍得我。”不舍得關於我的一切。
以前的易胭,總是自信的,無畏的,就像此刻。
蘇岸回頭。
易胭沒有回避,也直視他。
四目相對幾秒,蘇岸抬步朝她走來。
易胭感覺心臟忽然被攥緊,再怎麼自信,在他麵前也不堪一擊。
蘇岸停在她麵前,高中他就長得比她高,這幾來又長高了一些,生出壓迫感。
易胭微仰頭看著蘇岸,蘇岸麵色冷淡,緩緩俯身。
易胭胸口滯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