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被郭久帶到一戶農莊時,天已黑了。
農莊很偏僻,四周都沒有鄰舍。夜色濃黑又寂靜,唯有嫋嫋炊煙尚帶著幾分人間的氣息。
郭久推開門:“指揮使在裡麵候著,李大夫請。”
李大夫撣撣衣裳,背著藥箱進了屋。
韋不琛坐在桌邊,桌上燭火搖曳,映得他的神情有些難以捉摸。燭台旁放著一隻木盤,木盤裡不知放著什麼,蓋著一塊白布。
“李大夫。”韋不琛看到他,冷聲道,“崔姑娘舉薦你來直使衙門,說你醫術了得。”
李大夫也沒有想到崔禮禮能讓他到繡衣直使裡搬屍體,這也的確是京城最多新鮮屍首的地方了。
“崔姑娘謬讚了,老朽不過是腆長幾十年,見得略多些罷了。”
韋不琛那嚴肅的臉色沒有半分親和之感:“這兩日練得如何?”
“多謝指揮使大人照拂,確實大有裨益。瘍醫見得越多,練得越多,自然技巧越純熟。”
“本使今日見你對毒頗有研究,正巧手中有幾塊骨頭,你來辨一辨,是什麼毒。”說著,他將那木盤向前推了一推。
李大夫揭開那白布,盤子裡放著幾截腿骨,褐白色的骸骨一看就有些年頭了。
他從藥箱中取出工具,將那幾塊骨頭夾起來仔細看查驗了一番,才道:“這並非同一人的骨頭。”
郭久站在一旁道:“你詳細說說。”
“這些骨頭年代久遠,實在難以說確切之數,隻能推測。”李大夫夾起一塊骨頭,“這是一個孩子的。沒有中毒。”
“這是個成年女子,也沒有中毒。”
“這個是中毒了,但是是快毒。”他夾起骨頭,將截麵展示給郭久看。
郭久點點頭:“繼續。”
“這個......是個成年男子,隻是死了太久了,看不出年紀來。”
郭久追問道:“可中毒了?”
李大夫將那塊骨頭湊到燭台邊,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半晌。有些遲疑:“應該沒有。”
郭久看看韋不琛,見他一臉晦暗地坐著,便替他問道:“什麼叫應該?”
李大夫摸摸胡須:“這個也死了很多年了,有些顏色不好辨彆。但是看起來不像是中毒。”
韋不琛沒有說話,郭久道了一句多謝。
李大夫收拾了藥箱,背著就往外走。
走到大門口,見著灶房裡正燒著一鍋熱水,白白的煙霧繚繞著,他想了想,又對郭久道:“若要弄清楚,可能要煮骨。”
郭久聞言先是一愣,旋即否了這個主意。
韋清陽去世多年,今日大人將骸骨挖出來,又砍了一截,已是極大的不敬,若要再煮上一煮,讓逝者如何安息?
“不用——”郭久剛想拒絕。
韋不琛在屋裡道:“煮!讓他煮!”
郭久看向屋內,欲言又止:“大人!”
韋不琛看不出情緒,語氣卻十分堅定。:“讓他煮。”
“那麼一塊煮了也無用,至少要兩根腿骨。”李大夫又補了一句,“若有頭骨自然更好。”
郭久臉色難看起來,截腿骨還不夠嗎?
韋不琛似乎早有準備,取了髖骨和頭骨出來交給郭久,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決然地背過身去:“給他。”
郭久無奈,隻得按照命令行事。他帶著李大夫進了灶房,尋了一口乾淨的大鍋,放了不少清水,再將頭骨與髖骨放入鍋中。
煮骨的過程漫長而痛苦。仿佛是對死者的又一次折磨。
屋內飄起一股煮骨的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