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響,斷了韓澤的思緒, 他順著聲響望去, 屋子的門被輕輕推開, 進來一位六七歲左右的小女孩, 女孩兒身上衣裳補丁摞補丁, 一臉菜蔬之色, 一雙眼睛卻又黑又亮, 她小心謹慎的端著碗, 稚嫩的雙眼望向躺在床上的父親時,溢滿了擔憂。
通過記憶,韓澤知道這是原身的大女兒韓錦繡,在原身的記憶裡,大女兒雖然年齡小,乾家務活兒,照顧生病的父親,卻很是老練。
“爹, 該喝藥了。”
韓澤剛想開口, 便發覺喉嚨發癢, 忍不住一連串咳幾聲, 因為咳嗽,憋得臉發紅,喘氣費勁兒。
韓錦繡一驚, 把藥碗擱在床頭的木箱上, 拿了帕子給父親擦臉, 一臉焦急:“爹,這藥吃了總不見好,等娘向外祖母借了銀錢,該帶爹去鎮上,找鎮上的大夫瞧瞧。”
“爹這身子三好兩歉,七病八倒的,看什麼大夫都沒用,白白浪費銀錢,拖累你們娘幾個。”
韓澤說話的功夫,又接連咳嗽幾聲,方才他便發現,原身身子骨確實不大好,翻個身都無力,腿都不能動彈,這樣的身體,彆說養家糊口、考秀才,便是起身下地走動都困難。
他鄒著眉頭,這破敗身子什麼都不能做,暫時也隻能把身子養好了來,再做其他打算。
看著父親灰心喪氣的模樣,韓錦繡心裡難過,她紅著眼眶,安慰自個兼著安慰父親:“王爺爺看病不頂用,爹看了鎮上大夫,一準能把病治好。等爹病好了,考中秀才,咱們日子就好過了。”
“彆胡說。”
韓澤板著臉嗬斥她,這一激動,他又一連串咳起來,咳得麵色發白,喘不過氣,隨時撅過去的樣子。
這模樣,可把韓錦繡嚇壞了,緊緊的閉嘴,生怕多說一句,爹就要撅過去。
至於心裡怎麼想,誰也不知道,都以為她年齡小,不知道好賴,其實她啥都知道,她才沒有胡說呢。
村裡張奶奶病的厲害,吃了王爺爺十副藥,不見效果。張爺爺找了牛車把她拉到了鎮上,讓鎮上的大夫看了之後,大夫同樣開了十副藥,熬了湯藥,喝了藥後,張奶奶身子一日比一日利落,眼見就要大好了,可見王爺爺看病沒有鎮上大夫頂用。
王爺爺是村裡大夫,是他們家親戚,大姑的公公,爹娘認為避過他,請彆人看病會得罪親戚。可爹怎麼沒想過,爹的病一直治不好,受害的是爹,是他們家。
“爹,我給你喂藥。”
藥能治病,這藥爹喝了雖然沒什麼用,也比不喝好。爹喝了藥,病情沒加重,就得讓爹繼續喝,如果不繼續喝藥,一旦病情加重了,那就是害了爹。她捏著湯匙,小心的舀了點藥喂到爹嘴邊。
韓澤頭一扭:“藥喝了沒用,不如不喝,免得浪費銀錢。”
再說,他有原身記憶,知道這不是治病的藥,是催命的藥,這碗藥喝下去或許不會讓他送命,接連著喝,哪怕他是來做任務的,也得翹辮子。
韓錦繡急了,勸道:“爹,不喝藥,病情加重怎麼辦?”
說完她站起身,踮起腳,弓著身子把湯匙遞到韓澤嘴邊,繼續給他喂藥。
韓澤緊抿著嘴,拒絕喝藥。
爹堅決不吃藥,韓錦繡紅了眼眶,沒了辦法,她把藥碗放在木箱子上,扭頭走了出去。
“奶,爹不願喝藥。”
韓老婆子坐在門口和大閨女說話,聽到大孫女的哭音,虎目一瞪,大聲嗆道:“他想乾什麼?一家子老的老、少的少省吃儉用,省下來的銀錢給他買藥看病,不識好歹的,倒鬨騰起來了不願喝藥,竟是作不完的幺蛾子。”
韓老婆子罵罵咧咧的站起來,說著就往大兒子屋子裡去,韓大姑和韓錦繡跟在她屁股後麵,也進了屋。
韓老婆子看到躺床上要死不活的大兒子,氣不打一處來,叉著腰指著他就罵:“你在作什麼?你大姐一早就把藥給你送來,坐在瓦罐前守了半上午給你熬了藥,你還拿捏起來了?”
大兒子是她身上掉下來一塊肉,打小身子瘦弱,當娘的哪能不心疼,不為他擔憂。這麼弱的身子,種地都難,更彆談成親生子,養活一家老小。
好在他聰明靈活,會讀書。隻要考中秀才,在鎮上當個教書先生,也能過活。眼看著成了童生,隻要考完最後一關,就能當秀才。
偏生這孩子越大身子越不中用,連著幾年,回回進考場,回回暈倒,她急的燒香拜佛吃齋飯都沒用,家裡為了他,不僅花光了存銀,還借了不少銀錢,就是這些日子的藥錢,都沒銀子給。好在欠的是大閨女的銀錢,不然哪能任由他們日日賒欠。
他們兩老心疼兒子,銀錢一點一點花出去,他們便是心疼不舍,但為了大兒子的身體,咬牙忍了。可兩個小兒媳婦怎麼可能理解他們的苦心,打從她們進門就小話不斷,前幾日更是鬨騰著要分家。被他們爹壓下來了。
倘若大兒子身子一直好不了,要她說兩個小兒媳婦還要鬨,任是有他們老兩口壓製著也沒什麼用,偏生大兒子還不消停,花樣百出的鬨騰,這回連身體也不要了,藥都不喝了,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韓澤回過頭,看向韓婆子以及他身後的韓大姑,眼眶通紅,語氣哽咽:“娘,我讀書看病,花費巨大,全家的血汗都砸在上麵,爹娘還有孩子們餓的麵黃肌瘦,我看著不忍。我的病吃著藥也一直不好,何必浪費銀錢呢,不如把銀錢拿去買糧,好歹讓爹娘孩子們吃頓飽飯,也免得兩個弟媳嫌我們家貧,孩子都養不起。這藥,說什麼,我也不喝了。”
韓大姑一急,扯扯韓老婆子的衣襟。
兒子的話,使的韓老婆子淚花翻滾,胡亂的用衣袖抹抹眼睛,粗聲粗氣的道:“病了就該喝藥,誰敢說什麼?饒不了她們。你不用操心,有我和你爹在呢,沒人阻止得了我們給你看病。就算要阻止,也得等我們兩個老家夥進了土裡再說。”
韓大姑在旁邊幫腔:“大弟,該喝藥便喝藥。你大姐夫和他爹都是大夫,大姐家裡彆的沒有,就是藥材多。難道我大弟病了,沒銀錢看病,還不吃藥了不成?外人知道了,該說我小氣,連娘家兄弟都不幫襯。”
韓澤搖搖頭,苦笑道:“大姐,你是怎麼幫襯我的,村裡人看的到。打你嫁到王家,幫襯我太多了。回回我進考場前,你都各種補藥補湯親自燉給我喝,生怕我又暈倒在考場,我慚愧啊,辜負了你們的厚望。我這身子也就這樣了,你們沒必要再在我身上花費心思,沒什麼用的。”
韓大姐噎了下,微笑著說道:“你不用慚愧,我們是姐弟,姐弟間應當互相幫襯。日後,你考中秀才,大姐有事,你還不是一樣會幫忙,不用慚愧。”
姐弟間應當互相幫襯,這話隻讓她覺得可笑。上輩子韓澤考中舉人,她男人因著給人醫病出了人命官司,讓他幫忙走動關係,他一口推辭,甚至拒絕她上門。姐弟間相互幫襯的話,成了笑話。
韓老婆子心裡既堵又氣還心疼,她一橫,朝著韓大姑說到:“不喝藥是?咱們灌也要把它灌進去。大丫過來幫我。”
韓大姐小名大丫,聽了娘的話,心口一鬆,眼裡有了笑意,端起木箱子上的藥碗,走到床前,看向韓老婆子:“娘,你掰開他的嘴,我來給他灌藥。有病哪能不吃藥呢?不是胡來嘛!”
眼見母女倆要強給他灌藥,韓澤語氣急切:“娘,大姐,你們放過我,我不喝藥。”
韓老婆子動作頓了下,大兒子不吃藥,那是跟自己身體過不去,他不當自己身體是回事,她當娘的不能不管,這麼想著,她坐在了兒子床前,作勢要去掰他的嘴巴,她問道:“你到底是自己喝藥,還是讓我們灌你藥,你自己挑?”
韓澤皺眉,哀求道:“喝了這麼久的藥,都沒用,不如不喝。娘,你彆逼我。”
韓老婆子氣的捶床,顫著聲指著他質問:“不是我逼你,是你在逼我。你不喝藥,你這是在自戕,是不孝,你是要讓我和你爹白發人送黑發人。你是想氣死我啊你。”
韓澤看著韓老婆子,“娘,我沒想自戕,我想活著,不想死,我還想考秀才呢。”
韓大姐嘴角下撇,考秀才?這輩子都彆想了。
韓老婆子抹抹眼睛,說道:“那你倒是喝藥啊。”
韓澤虛弱的解釋:“娘,我身子打小就弱,那時沒喝藥,也沒什麼事情。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喝藥,身子不見好轉,我想著是不是藥喝多了,沒什麼效用了。不如停幾日,假使身子還和現在一樣,說明那藥對我沒用。倘若病情加重,說明喝藥有用,到時再繼續喝藥。不管如何,我都想嘗試下。我不想這麼熬下去,也不想繼續拖累你們。”
韓老婆子歎口氣,老大身子一直不好,家裡人發愁,想來他自己更愁,外人戳老大心窩子,看老大笑話,當娘的卻不能,也舍不得。她紅著眼眶,聲調低沉:“便是要嘗試,也要把這碗藥喝了,你大姐親自給你熬的藥,彆辜負她一番心意。”
韓大姐微笑著說:“是啊,藥熬都熬了,總不能倒了。”
韓澤依舊搖頭:“娘,大姐,既然要嘗試,便從今日起。”
韓老婆子瞅著他堅定的目光,忽然不想逼他了,這孩子打小災難不斷,這次病的厲害,入春就躺床上,連著昏迷了幾日,藥都灌不進去了,王大夫都說這孩子可能熬不過去,偏他又醒來了,連著喝了這麼久的藥也不見好,坐不起,更不能下地走動。
既然他想從今日嘗試不喝藥便從今日嘗試,不過一副藥,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
“行,娘答應你了。”韓老婆子擲地有聲的說。明日兒子身子不好了,再來喝藥,不過一日功夫,應該沒什麼事情。
韓澤笑了,韓大姐傻眼了,她急忙說:“娘,治病喝藥是大事情,怎麼能任由大弟胡來?他不顧慮自己的身體,你不管他,反而還依著他,這不是害他嗎?”
韓老婆子身為韓澤的娘,隻想他身子快些好,哪裡能害他,大閨女這話直直的戳了她心窩子,她臉色十分難看:“身子是他的,喝了這麼久的藥,不見好轉,他著急,要試試,我不依著他,你讓我怎麼辦?難道真要逼著他喝藥?他不喝,就灌他?他身子不好,不能使氣,萬一有個好歹,便是後悔也晚了。”
韓大姐氣憤的道:“那就任由他糟蹋藥,你不心疼?”
“不過是一碗藥,糟蹋便糟蹋。”一副藥兩百多銅板,要說韓老婆子不心疼那是假話,可心疼也沒辦法。兒子不願喝藥,總不能給他們這些沒病沒災的喝,隻能任由它倒了。
不過是一碗藥!說的真輕鬆。
韓大姐惱怒,她說:“行,不過一碗藥,你們銅板多。既然你們都不在意一碗藥,那麼今後韓澤的病,你們另請高明,不要再來找我公公看。”
說完,她大步走了。她倒要看看他們在不在意這一碗藥,她等著他們來求她。
韓澤望著韓大姐的背影,失落的看著韓老婆子:“娘,大姐生氣了。”
韓老婆子擺手,“彆管她。”
韓澤猶豫的道:“我的病停了藥,一旦病情加重,還要王叔開方子,萬一......”
韓老婆子皺眉:“你是擔心你大姐不讓他給你看病?”
韓澤點頭。
韓老婆子嗔怪的道:“想太多。大丫是你大姐,她現在與我生氣,還能一直生氣。母女間沒有隔夜仇,今日她撒氣走了,明日她準上門,你信不信?”
韓澤不信,沒重生的韓大丫會關心他的身體,重生後的韓大丫巴不得原身死一死?
韓錦繡遲疑著上前:“奶,爹,其實王爺爺不願給爹看病也沒什麼,咱們不如把爹拉到鎮上,找鎮上的大夫給他看看?爹的身子總不見好轉,王爺爺也說不出爹是什麼病,換個大夫,說不得就能醫好爹的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