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下,貢莫爾河穀一片寂靜。
赤紅色的河道貫穿東西,巨大的地裂橫亙南北,將寬闊的河道從中截斷。
遭遇烈焰炙烤,河水乾涸百年,河床袒露,交錯大片龜裂。晶瑩的砂礫散落遍地,夾雜白色雪子,覆蓋整條河道。
河道兩岸曾經土地肥沃,開墾出大片農田,盛產王國最優質的大麥。
現如今,田地儘數荒蕪,烈焰焚燒後的土地寸草不生。彆說大麥,連最頑強的野茅草都無法在這裡生長。
河東岸曾建起城池,以城池為中心環繞三座繁華的小鎮,小鎮四周分布數個村落,人口數量在領地中數一數二。
一百年前,貢莫爾河穀水陸交通發達,船隻穿梭河上,馬車絡繹不絕,還有直通雪鬆領主城的大路,往來極未便利。
正因如此,炎魔才會以貢莫爾河穀為切入口,大規模入侵雪鬆領。
橫亙河道的地裂出自炎魔之手。地裂邊緣遍布巨大的爪印,是炎魔從地底爬出留下的痕跡。
炎魔軍團出現在貢莫爾河穀,烈焰衝天而起。烈火熊熊燃燒,熱浪侵襲,河水被烤乾,高溫融化砂石,整條河道蜿蜒赤紅。
炎魔離開後,貢莫爾河穀變成一片廢墟。
城池被推倒,小鎮和村莊隻餘殘基,河道布滿重新凝固的石子顆粒,晶瑩剔透,在太陽下反射微光。
百年時間,貢莫爾河穀人跡罕至,成為傳說中的恐怖之地。
臨近傍晚,冷風平地而起,呼嘯著卷過河道。透明的砂石隨風翻滾,碰撞著滾到河穀口,停在馬蹄前。
戰馬打著響鼻,馬蹄聲打破河穀寂靜。
刺槐領大軍長途跋涉,頂著凜冽的寒風踏入河穀,準備在遠離地裂的河岸旁紮營。
“小心腳下!”
透明的石子閃爍微光,看似晶瑩剔透,實則殘留炎魔的黑暗力量。不小心被劃出傷口,馬上會血流不止。沒有巫師的藥水,傷口難以愈合,傷者會失血而死,整個過程漫長且極端痛苦。
刺槐領主的帳篷最先撐起,隨後是貴族和騎士,再之後是半獸人雇傭兵。樹人不需要帳篷,環繞營地紮下樹根,既能休息也能負責夜間防衛。
大軍中有為數眾多的侍從和農夫,前者是貴族和騎士的仆人,後者多是被強行征召,跟著大軍從主城出發,每天疲於趕路還要受到各種驅使,身體和精神都疲憊不堪,得到的隻有一塊硬麵包和結著冰碴的水。
農夫起初還會抱怨,埋怨自己的壞運氣。等他們看到被屠戮的村莊,目睹村民被絞死,立刻噤若寒蟬,全都閉緊嘴巴。唯恐被騎士聽到,下一個吊上絞刑架的就是自己。
隊伍中還有大量奴隸。他們主要是罪犯和抓獲的盜匪,還有領地交戰抓獲的農夫。這些農夫沒有贖金,也不可能被陌生的村莊接受,最終隻能淪為奴隸。
大軍行進過程中,奴隸承擔最重的工作。遇到牛馬數量不夠,他們必須扛起韁繩拉車。
奴隸中有部分是體魄強健的半獸人,他們身上套著鎖鏈,沒有辦法逃跑,稍有反抗就會遭到鞭打。看管他們的同樣是半獸人,不因種族施以仁慈,反而更加殘暴,鞭子連連在空氣中炸響。
鞭打奴隸是這些半獸人的愛好,他們甚至會將奴隸活活打死,不用受到任何懲罰。
“起來乾活,懶鬼們,不想挨鞭子就快點!”
麵對虎虎生風的鞭子,農夫和奴隸不敢抱怨,隻能放棄休息,從地上爬起來,抓緊時間搭建帳篷。
“這裡沒有樹樁,去那邊看看。”
貢莫爾河穀遍地荒蕪,城池村鎮都被付之一炬。百年時間過去,殘垣斷壁逐漸風化,看不到任何植被。農夫找不到木樁,隻能以石塊代替,壓住牽引帳篷的繩子。
帳篷陸續立起,侍從點燃火堆,將火把插在地上,照亮整座營地。
“吃點東西。”
侍從比農夫自由,半獸人也不敢鞭打他們。在堆起篝火的間隙,一名侍從取出藏在身上的布袋,裡麵裝著烤熟的大麥,麥殼帶著焦灰。
“哪來的?”一同乾活的侍從抓過麥粒,也不搓掉麥殼,直接送進嘴裡。嚼了兩下就囫圇咽下去,根本不在乎劃傷嗓子。
“村子裡。”私藏大麥的侍從左右看看,確定沒被發現,迅速抓起一把麥粒塞進嘴裡,咬得咯吱做響。
村子裡?
兩旁的侍從動作微頓,很快又變得若無其事。村口的絞刑架會讓他們做惡夢,但也僅此而已。他們沒時間憐憫彆人,更不會對偷走村人的糧食產生負罪感。
長期生活在主城,籠罩在恐怖的高壓下,他們大多心理扭曲,憐憫和同情不複存在,反而樂於看到彆人命運淒慘。
“快乾活!”
半獸人的聲音傳來,侍從們迅速散開,掌心用力擦在身上,抹去所有吃過東西的痕跡。
最大的帳篷裡,刺槐領主脫下鬥篷,斜靠在卷起的毯子上。
僅著紗裙的半水妖在舞動飛旋,柔軟的腰肢不盈一握,雪白的赤足踏在地上,手腕和腳踝纏繞數圈銀鈴,是精美裝飾品,也像是困住她的鎖鏈。
嫵媚的雙眼滿含柔情,輕紗飛揚,脖頸上的寶石浮現彩光。
紅唇似血,掀起飽滿誘人的弧度,足以令人瘋狂。
鈴音清脆悅耳,隨著女人的旋轉,聲音逐漸急促,頻率變得詭異。刺槐領主毫無覺察。他著迷地盯著半水妖,舉起酒杯一飲而儘,目光中充滿迷戀。
巫師住在隔壁的帳篷裡。
帳篷裡沒火把,也沒有點燃油燈。
帳簾落下,高瘦的男人坐在黑暗中,一隻又一隻灰色的蛾子從他袖中飛出。
灰蛾在帳中盤旋,翅膀拍打出輕音,一如半水妖在鈴音中飛舞。
每隻灰蛾背部都長有獨特花紋,細看會發現,那是一張張扭曲的人臉,猙獰恐怖,充滿怨恨。
月上中天,騎士和半獸人在帳篷裡休息。侍從有單獨的營地,可以住進帳篷,還有一張粗糙的毯子。農夫和奴隸隻能睡在馬棚,互相擁擠取暖,還要小心戰馬的牙齒和蹄子。
刺槐樹人守在營地外圍,灰綠色的藤蔓遊弋在四周,任何來自地麵的攻擊都無所遁形。
短暫的喧鬨之後,貢莫爾河穀重歸寂靜。
夜越來越深,冷風刮過河穀,地上的火把被撕扯搖曳,火光陸續熄滅。
天空聚集烏雲,雪花飄落,紛紛揚揚,很快連成一片。
風中傳來沉悶的聲響,類似腳步聲,引起刺槐樹人警覺。側耳靜停,聲音很快消失,再沒有出現。
警報解除,樹人不再緊張,重新陷入沉睡。
幾乎就在同時,龐大的黑影掠過天空,厄運的暗影正在逼近。
隨著魔龍持續加速,冰魔身上的長毛蓬亂炸開。又無法出聲抱怨,張口就會灌入冷風,既狼狽又憋屈。
樹人跟隨魔龍前行,腳步聲太過明顯,已經引起刺槐樹人警覺。為避免暴露行蹤,必須馬上停住,無法更接近河穀。
雲婓站在魔龍背上,俯瞰貢莫爾河穀。
從營地的規模可以推斷出,刺槐領的精銳傾巢而出,數量比他預期中
更多。
根據納德羅所言,巨熊騎士獸化後力大無窮,在雪鬆領騎士團消失後,成為王國最頂尖的力量。遇到同等數量的對手,近乎戰無不勝,所向披靡。
“幾千名騎士,大概五百名樹人,還有半獸人雇傭兵。情況不太妙。”雲婓按住肩上的藤球,抓到手裡捏了捏,“侍從和農夫,那些是奴隸?”
“飛遠一點。”雲婓指揮魔龍遠離河穀,飛向來時經過的一座森林。
冰魔終於能腳踏實地,剛準備咆哮,遇到雲婓警告的目光,立刻閉緊嘴巴,一聲也不敢出。
“主人,河穀內有五百名樹人,我們的數量太少。”老盧克走到近前,身後矗立百名樹人。一株藤蔓纏繞在樹乾上,大概是剛從河穀中出來,葉片上還掛著泥土和幾顆透明的石子。
“我明白。”雲婓點點頭。數量的劣勢太明顯,他需要喚醒更多樹人。過程不能受到乾擾,必須給河穀內的敵人找點事情做。
“死靈。”雲婓握住手腕,激發死靈契約。
黑風呼嘯而起,盤旋衝向天空。
數不清的麵孔聚集在風中,嚎叫著在風中凸起,異常猙獰可怖。
“安靜一點。”雲婓皺眉提醒。
黑風登時凝固,嚎叫聲戛然而止。
死靈從風中走出,全身包裹在黑色鬥篷裡,臉上罩著麵具,黑壓壓聚集在頭頂。麵對這一場景,絕大多數人都會雙腿發軟遍體生寒。
“將這些灑進河穀。”
雲婓提起帶來的飛絮,認為數量不夠多,取出大把種子拋灑而出。魔力滋養下,魔鬼草飛快生長。數息時間花穗成熟,硬殼崩裂聲接連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