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普森也認了出來,笑道,“噢,鞋子壞了?”
西澤微微眯眼,這才看清她手裡拎著什麼——
兩雙爛皮鞋。
爾後她腳步慢下來,四下一找,鑽進一間極為狹小的店鋪裡。
車停下,西澤推門出去,隨著她走進店鋪。
店是真的夠小,天花板並不比西澤頭頂高出許多。或許他再高個三英寸,或者重個一百磅,可能就進不來了。
店裡采光極為糟糕,使得淮真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從身後趨來。
她將那雙破鞋呈上,小口喘著氣說:“吳叔,麻煩幫忙補補鞋,雲霞急用。”
店老板不搭腔,坐在櫃台後麵慢悠悠的拿粗針棉線紉一雙男士黑皮鞋。
她又說:“吳叔,真的很急,雲霞光著腳等在車站呢。”
吳叔頭也不抬的說,“十分錢。”
淮真連忙答應,從零錢包裡掏出十美分放在櫃台上。
吳叔又說,“晚飯後過來拿。”
“……吳叔!”淮真又往櫃台上添了兩分錢。
吳叔哼了一聲,放下手裡活計,拿起那雙鞋瞧了瞧,一臉的嫌棄:“墨西哥貨。”
說罷躬身勞作,針頭數十來個有力起落,兩雙鞋便紉好了。
淮真接過去拎在手裡,“謝謝吳叔。”
裡頭傳來個婦女的聲響:“小氣鬼,晚輩的錢你也訛。”
吳叔說:“我小氣訛來十二分,你今晚去同鄉會打牌一分鐘輸個精光!”
婦女哼一聲。
吳叔又高高仰起頭,有點看不清來人麵貌:“你也修鞋?”
淮真拿了鞋,一個轉身,眼前一道黑,險些直直撞上去。
幸好那黑影及時後退一步,和她保持了點距離。
淮真腳下一頓,站直了身體,一個鞠躬,“不好意思。”說罷,側過身,小小身軀,竟從那高大身影一側僅可容膝的過道縫隙擠出去了。
沒跑上兩步,硬生生給腕上一股力道拽了回去。一百八十度轉向,太陽底下,正對上一張一周沒見的臭臉。
“跑什麼?”他說。
“我朋友在車站等著——請務必等我十分鐘!”
淮真鞠躬道歉,轉身又要跑。
立刻又給拽了回去。
西澤一再忍耐:“……上車。”
淮真側過頭,看見屋簷下停著的那輛黑色福特,打開的門外立著湯普森先生。
她和湯普森先生對視了一下。
他笑著點點頭,請淮真坐進後座。
和西澤並坐後排,淮真手裡拎著雙剛補好的鞋,一路無言的望著窗外。
車緩緩駛入企李街。靠近纜車站時,湯普森先生說,“是那個光著腳的女孩子嗎?”
車並不能離電車站太近。車窗搖下來,淮真輕輕喊了聲:“雲霞。”
雲霞坐在長椅子上直起身子,張了張嘴。
車靠近纜車站停下,湯普森先生請淮真將皮鞋交給自己,穿過馬路,躬身放在雲霞座椅下頭。
西澤問,“還有什麼事嗎?”
淮真說,“能否回去都板街一趟?”
“……”西澤轉過臉去,覺得自己耐心真的所剩無多。
不等他發話,湯普森先生緩緩發動汽車,原路返回距離洗衣鋪巷道最近的薩克拉門托街。
車一停下,淮真從那令人窒息的低氣壓裡逃出來,快步衝回阿福洗衣。
“季叔,季叔——”
阿福探出頭來,“怎麼才回來?”
“有看到櫃台上那隻背包嗎?”
阿福拎著背包快步出來,遞給她,“在這裡,早晨放在外頭怕有人拿走,替你收起來了。”
“謝謝季叔——我走了!”
“小丫頭片子,看把你急的。”阿福直樂。
再次回到車上,西澤微笑著說,“中國式遲到?”
還不及想好如何向他表示歉意,外頭鐘聲突然敲響四下。
淮真緩緩笑了,“中國式投機取巧。”
沉默幾秒過後,身旁傳來一聲嗤笑。
淮真將那隻背包遞過去,還給他。
“……這是什麼?”
菠蘿包與牛奶酥用一隻紙袋裝起來,早晨塞了進去。除此之外,還有上次剩下的四千五百美金。
抖機靈式的大獻殷勤完畢,淮真側過臉望著窗外,險些能哼起歌來。
一陣窸窣聲,伴隨著紙質物品展開的聲音在耳側響起。
車裡響起一聲輕輕的笑。
淮真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轉過頭,並未見他拿出那一袋唐人街美食。
窸窣響的,是西澤展開的一張報紙。上麵大標題寫著——
“女士接受男士邀請去約會,應該注意什麼?請讓婚姻專家史密斯來告訴你……”
西澤麵帶微笑,緩緩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