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街門樓4(2 / 2)

金山蝴蝶 唯刀百辟 11008 字 9個月前

弟弟站在哭泣的哥哥身旁試圖安慰他。

媽媽輕輕將弟弟抱起來,說,“哥哥做錯了。不能向他學。”爾後也隨著丈夫闊步離去。

周遭華人婦人見狀,皺著眉頭耳語,“哪有這樣做人父母的?”

婦人瘦小傴僂,以棉布繩捆住一個三歲大小孩,背在背上,以撥浪鼓哄著。

小孩道,“阿婆,要吃醬鴨脯。”

婦人立刻答應,“好,阿婆給囝囝買鴨脯嘍。”

那年紀相仿的白人小孩坐在地上,見無人理會他,擦擦眼淚,站起身來,尋著早已消失在人群中的父母親,快步追了過去。

淮真有些心情複雜,回頭詢問,“你小時候也這樣被父母親丟開過手嗎?”

西澤回神,“家裡兄弟太多,人人被迫從很小時候起懂得如何爭奪。暴力解決無效的情況下,據理力爭比胡攪蠻纏有效得多。”

淮真道,“也會一到二十一歲,便被丟出家門迫使自立?”

“一般來說在西部才會這樣,東部人有太多家業要繼承。”西澤臉色沉下去,“我倒是希望二十一歲立刻就被扔出去。”

不遠處,一名洋婦從嬰兒車裡艱難拆取出一張臟兮兮黃澄澄的尿布,站在太陽底下、人群當中有些舉棋不定。嬰兒車內仍在哭鬨不止,洋婦四下焦急巡視,一見到人群中著綠色衣服的淮真,立刻兩步上前,將她截住,以英文詢問:“我看見廣告招紙說,路上看到綠色旗袍的女孩或者黃色唐裝的少年,可以向她求助。”

淮真駐足點頭。

婦女鬆口氣,“請問在哪裡丟棄垃圾?”

孩童伴隨乳臭味的新鮮排泄物氣息迎麵而來。

淮真望著華埠街道滿地果皮紙屑,與黑乎乎不明固液摻雜在一起,不知該如何告訴她,華埠的垃圾收納桶並不是特彆管用。

稍稍想了想,同她說,“沿著都板街下一個路口,右轉,走兩百尺,可以看到一家洗衣鋪。”

見那婦人神色遊移,又補充道,“我想,當垃圾扔掉,還是有些可惜了。五分錢,可以替您立即清洗乾淨。”

那婦人權衡一陣,點點頭,推著嬰兒車快步走了。

西澤突然用英文糾正,“我想,不是我下沉。”

過了兩秒,她還沒搞懂自己哪裡沒講對,“I sink?”

“……think.”西澤躬身示範。

淮真學著動作咬舌,“s……think?”

他想了想,又問,“唔該?”(廣東話:對不起)

淮真被這突如其來的英文音標課程驚呆了。

然後開口:“3……3Q?”

西澤看她一眼。

淮真慌忙改口,“Thank you.”

“Garbage, not cabbage, not luggage.”(垃圾,不是卷心菜,不是行李。)

淮真小聲道,“我知道他們的分彆。”

“我聽你講錯起碼三次。還是說你不打算在美國講英文?反正你不在乎,在唐人街,溝通隻用廣東話,偶爾講講德語就夠了?”

淮真戰戰兢兢,“好的。我記住了。”

西澤垂頭看她,“你這該死的英文究竟哪裡學的?”

淮真:“……”

該死的義務教育,和該死的上輩子是個平翹舌不分的四川人,她有什麼辦法?

這凶巴巴的嚴厲相讓淮真仿佛回到初高中噩夢一樣的物理課堂。以防他再思索出什麼石破天驚的錯處,遠遠望見賭徒之街門口拉起華埠小姐彩旗,淮真立刻對投注表示出極大的興趣。

“想要去投注一次嗎?”

“……不感興趣。”

淮真從衣袋內摸了半晌,發現旗袍並沒有衣袋。

倒是西澤遞過來一枚五十美分。

她接過來。

在街對麵研究半天告示牌:“華人男孩覺得這三個很美,白人老頭覺得這兩個很美。”

“你覺得呢?”

“這一個Ange Zang氣質很好, 但我覺得喜歡她的男性不一定會很多,而女性很少會來參與投注。”淮真想了想,抬頭問,“你覺得呢?”

一個男人像探聽好了什麼消息似的,“買朱莉兒!”

店主懶洋洋道,“朱莉兒一賠十,和伍文芳持平。”

男人道,“剛才有個白鬼闊人買了五千美金,選朱莉奪得皇後桂冠。”

突然一群華人男人從隔壁賭場一湧而上。

淮真嘩然,“這是什麼資本手段?”

西澤笑了,“投你喜歡的就好。”

淮真歎息,有效資源掌握在極少部分人手裡,我等屁民也隻能湊個熱鬨圖個開心罷了。

忽而大批男士從四麵八方湧過來,將幾間選美皇後投注的賭場門麵圍個水泄不通。

淮真攤開手心,西澤順勢順走那五十美分,輕鬆撥開人群。

“哪一個?”老板問。

“Ange Zang。”

眾人大聲哄笑。

“五十美分。”西澤麵不改色,爾後兩隻夾著兩頁薄薄二十五分抽獎單,穿過人群走出來。

淮真鼓掌。

再往前走一點,不知不覺已走到過街門樓。

人群從遠處停靠的纜車、寬闊馬路上停泊的汽車中走出來,不斷的湧入這道路狹小|逼仄的唐人街。

西澤突然停下腳步。

一輛杜森堡model J停在街邊,一名高大金發男士繞至後側,將車門打開,請出後座兩名女士。

淮真先看到一雙細長緊致的銀色高跟鞋與一雙長腿。爾後,線條優美,大胸翹臀的兩名金發女士依序優雅的步出車外,摘下金棕色太陽鏡,四下打量唐人街內景。

其中一名略微娃娃臉、麵容精致的女孩遠遠望見身高與外形在人群中都頗為惹眼的西澤。

她招了招手,高聲喊道:“小赫伯特!”

安德烈與凱瑟琳都隨之望過來,向他招一招手。

見狀,安德烈先於眾人闊步過來,女士們踩著高跟鞋小心跟上。

待走近一些,那娃娃臉女孩敏銳的發現西澤身旁的綠色衣服、小巧彆致的東方女孩子。

五個人裡,隻有淮真是生麵孔。

兩個白人女孩子都等著安德烈或者西澤發話。

安德烈回頭向兩人解釋,“This is……”

爾後頓住,微微眯眼看向西澤,似乎有些難以措辭。

西澤接過話來,“This is my girl.”(這是我的女孩)

語氣淡淡的,好像在介紹說“這是我新買的電腦”之類的詞彙,吐詞恰到好處親昵熟稔,又不過分,讓人無法質疑其真實性。

那女孩便沒笑了。

倒是凱瑟琳大聲笑著,像是要緩解尷尬似的向淮真遞出手來,握了握,“嗨,真是個好消息。你好,請問他好相處嗎?”

“還好,”淮真一邊講英文,一邊小心看西澤一眼,確認他沒有對自己的口音十分不爽以後,接著笑著說,“你們看起來好像並不十分相像。”

凱瑟琳接著大笑,“不像?謝天謝地!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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