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莫名對懸崖上的花兒心生憐憫, 花卻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好一覺。
淮真在睡前想了兩分鐘的那個黑頭發白種年輕人。
這年頭的美國男孩子身上多少還殘存了早期移民對於歐洲的那麼一點文化認同。但她在西澤身上看到的,更多的卻已經是個比歐洲男孩保守害羞得多的美國人。
那一丁點情愫, 也不知有沒有比從前輸掉打賭, 衝啤酒館德國小帥哥遞送秋波後換來一個貼麵親吻與約會邀請多。
本來可以多花點時間思考這個問題,但她實在累極了,洗過澡, 全身冒著熱騰騰的霧, 仿佛將靈魂也蒸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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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東公立學校正對女青年會, 在企李街的坡道上,距離雲霞搭乘電車的地方不過數百步距離。兩人一早起來,嘻嘻哈哈洗了完澡, 送了兩筐衣服, 在上學路上的茶餐廳買兩隻叉燒包,一邊走一邊吃著,在校門口作彆。雲霞約定三點鐘在校門外等她,兩人正好一塊去協和中文學校。
公立學校四年級班級裡所有學生都是黃色皮膚,一半以上都是華人, 但教員都是白人。課程關於英文聽說的部分已經很少, 極大多數課程都集中於與寫作, 還有涉及少許英國與法國在北的殖民史。因為已經是初級中學最後一個年級,從淮真上課第一天起, 就被講解殖民史, 長相神似歐洲貴族拉斐爾肖像的中年女老師反複警告“你們之中,隻有六分之一可以成功考入高中”, 因此,華人學生裡,很大多數都在這一年裡放棄了中文學校的學習。
相比之下,教授英文學課的女老師便討人喜歡的多,課堂大部分時間,都會給他們講福樓拜、大仲馬、莫泊桑和契科夫。她偶爾也會給課堂上女孩和男孩們講呼嘯山莊,說她最愛勃朗特三姐妹。
淮真在這時候往往會出神,心裡突然悲哀的想起:鐵木真打到多瑙河時文藝先驅但丁尚沒出生,不過八百年時光,歐洲已經先後經曆文藝複興工業革命;英國中產之家開始湧現奧斯丁、雪萊、勃朗特姐妹等等大批女作家,正在經曆所謂“康乾盛世”,此後逐漸走向衰落的遠東帝國仍用《女德》將女性拘禁在宅院……悲哀以外,也是曆史必然,難怪起點清穿男們一致都在造|反。
公立學校課程對淮真而言再簡單不過,黃種學生們惺惺相惜,彼此之間都極為友好。稍稍令人感到不適的是,有時正上著課,教室外麵會湧來一批彆的州或是歐洲大陸來的白人旅客,他們對白人教師教授黃人學生的課堂充滿好奇,專程購買一美金三小時的觀光票,像參觀演出似的,擠在課堂落地窗戶外,對教室裡的師生指指點點。有一些甚至會發出聲響,擾亂課堂。
但大多數華人學生卻早已見怪不怪,因為他們在他們從小長大的唐人街,時常會有這一類冒冒失失又沒禮貌的白人遊客,在他們躺在家中睡午覺時,不停撳響房門的門鈴,希望他們能將門打開,方便他們參觀唐人街的華人。多次騷擾之下,有一些華人家庭隻好在一張紙上寫上:
ASIAN FAMILY!DO NOT DISTURB !
並貼在門鈴旁,以作警示。
因為一致被排擠,因此華人學生們也一致融洽排外。一周時間裡,淮真很快交到新朋友:和她關係很好的是一名十七歲的越南女孩黎紅與一名十六歲朝鮮女孩李雪介。
黎紅是第二代越南裔,父母來自西貢,但因受不了西貢殖民風氣,又因父親會少許廣東話,便偽造了華商身份來到舊金山,在也住在唐人街,家中經營一間價格便宜的粵式自助餐。
雪介從跟母親長大,去年才來加州和父親一起生活,她從小學油畫,但因為朝鮮被日本殖民,她在漢城的學校不僅被日本人禁止講朝鮮語,又屢次出現日本男性侵犯女學生事件。母親顧慮女兒前途,隻得將十六歲小女兒送到遠在大洋彼岸分彆了十年的父親身旁。雪介英文並不太好,但加州設計學院的三名教授看過她的靜物畫,破格寫信推薦她來公立學校上四年級,並表示,如果她能順利升學,完成三年高中課程,便可以直接進入加州設計學院。
雪介蒼白而瘦弱,不善言辭。黎紅卻正相反,自古西貢出美女,土生子黎紅英文十分地道,皮膚油亮,眼睛黢黑,十分健談,性格裡帶著熱帶姑娘特有的熱情直爽,比起華人男孩子,她非常喜歡高大且體毛旺盛的白人,且在日常談天中往往直言不諱透露出這一點。她說讀書考大學,為的要考到混婚合法的州去。時常熱情邀請兩人一起去她家餐廳聚會學習,教雪介語法,充分發揮自己的交際手腕不知從哪裡搞來各大公立高中的考試資料,供三人共享。
因為何天爵的熱帶女皇票券,某一次黎紅邀請她兩禮拜六一起去餐廳學習,淮真不得不告知二人她周六有事不能參與。在黎紅再三逼問之下,她隻好說:“我與我姐姐要一起去看一場秀。”
雪介很感興趣:“音樂劇?交響樂?還是什麼舞台劇?”
淮真隻好趁下課時間將那張熱辣辣的秀場票展示給兩人。
三顆腦袋攢在一起研究了半天,彼此露出心照不宣的目光。
第二天,黎紅也不知從哪裡弄來兩張秀場票,表示有這種新鮮劇目演出,當然要大家一起共同分享才有意思。
然而,淮真普通的校園生活才剛剛開始拉開序幕,不速之客卻接二連三的到來了。
先是在那個女孩子們決定共度一個沒羞沒臊周末之前,那個禮拜五下午。
因為埋頭學習了一整周,拉斐爾肖像老師親自上陣,發揚美國傳統文化,教男孩子們打籃球,教女孩子們跳啦啦隊操。
中場休息,淮真穿著熒光綠的T恤半身裙,坐在熒光黃的黎紅與熒光紅的雪介中間,一群熒光棒一樣的發育良莠不齊,卻朝氣蓬發少男少女們三五成群圍在一起聊天說笑話。
淮真接過一瓶不知誰咬開瓶蓋的玻璃瓶可樂,突然人群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