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頭。
他立刻轉頭,快步下了台階。
穿警服的挺拔背影沒入長廊,淮真莫名覺得他今天形象格外高大。
嗯,是有形象加成的。
麥克利帶淮真去了一間移民官員守夜用的休息間,小而安靜的房間,兩麵大大窗戶正對阿拉亞納灣,裡麵一張寬桌,兩張椅子,角落一張折疊床與一隻黑色皮質沙發。
進去時,窗戶敞開著,兩麵窗送入鹹腥海風。
麥克利將窗戶關上,從牆角挑了兩根木柴扔進壁爐點上。
“很快會暖和起來。這裡可以看到碼頭——如果到岸船隻在棧道外停穩,大約半小時就會有人來敲門。照理八點會到,但昨晚天氣不好,所以晚了些。但不會太久。”
淮真點頭。
“有需要可以拿聽筒撥樓下電話——內線連通。”
“好的。”
麥克利離開後,淮真趴在大窗戶上,遙遙望了一下外頭海港。也不知那天聖瑪利亞號抵港時,是不是也有人在這間屋子這樣看著他們。
直至壁爐火焰騰起,房間氣溫也暖了一些。
淮真這才略顯不舍離開窗戶,坐在大方桌前,將課本一本本掏出來,決定從英法戰爭那本開始啃起來。
·
作為一個從小升國旗,唱反法西斯歌謠長大的社會主義青年,淮真背書時,順帶將課本裡出現的每個歐洲人都罵了一遍。這群白種狗賊,一邊在書本上吹噓著船堅炮利,自從登陸這片土地,便奸|淫擄掠無所無為。不僅為禍北美原住民,還要拿所謂的民主與自由來洗腦移民。虛偽帝國主義!漏洞百出的資本家!不要臉之極!
直至房裡突然響起一聲嗤笑。
一名白種狗賊的典型代表,已經倚靠在房門口看她表演了很久。
此人始終不開口,淮真隻好輕咳一聲,詢問他,“船來了嗎?”
“很快。”
“上來多久了?”
“十分鐘。”
“……你很閒?”
“也不太閒。剛好有點空,上來看看你,順便有個問題一直想問……”
“什麼?”淮真抬頭。
“所以你看過什麼不無聊的?”西澤笑著問。
他左手拿了個不知什麼金屬,在右手心慢慢敲了敲。
細碎的金屬響動,不經意的拷問語氣,讓她覺得像警察在質問未成年為什麼在違法邊緣試探。
這時,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銜接的是和兩小時前濱海街道上的對話。
外頭海港上遙遙傳來汽笛聲,兩人都望向窗外。
“還沒有,但很期待。”她很坦白地。
雖然從前看過,但在四維空間的時間刻度上,這事件仍還沒有發生。
她期待自己能活到這一天。
他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房間裡陷入短暫沉默。
淮真有些不安。
自從在中華客棧發現他偷看自己以後,兩人單獨相處的氣氛變得非常微妙。但也許隻是認識偏差致使的一廂情願。
或許她應該抽時間問問他究竟為什麼趁她睡覺時觀察她,然後得到一個“對華人很好奇”,或者“在寫類似觀察華人的調研報告”之類的回答,所有問題便都能解決。
從此他仍還是那個排華憤青,她仍是他眼中與旁人略有差彆的偷渡者,與從前並沒有什麼區彆。
但如果沒有一個合適時機,這問題實在很難啟齒。
西澤一直不講話。
快說點什麼來來嘲諷我!淮真心想。
西澤卻既沒有打趣她也沒有諷刺她。
她突然無比懷念此人的毒舌。
淮真不是個交際達人,並不擅長找話題,此時不知道能和這個不同文化背景下長大的陰沉青年聊些什麼。
不……連麵目的陰沉都被一種難以名狀的安靜與溫柔掩蓋了。
眼見屋裡氣氛越來越詭異,淮真連開口講話的勇氣都快要消失。
也不知過了有沒有快一千年。
樓下有人喊道:“西澤——”
淮真鬆了口氣。
他應了一聲,出門扶著欄杆,俯身看了一眼。
爾後敲敲門,對淮真說,“來,有兩個華人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