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說,“是,是,就是那個。”
梁老板想了想,提起他們家在華盛頓街上那個三排店麵,兩層樓高的店鋪用來儲存古董,最近漸漸將古董售出之後,有很大一片空地沒有用處,每年卻要因店鋪麵積向政府繳納高昂稅收……
話題漸漸談攏,淮真看梁家凱吃的也差不多了,便說,“媽媽今天早晨在菜市買到很新鮮的通菜,一直抱怨蝦醬吃光了沒有東西來配。我想去海鮮市場看看還有沒有打折的鮮蝦剩下,可以叫阿凱哥哥陪我與雲霞姐去嗎?”
梁老板眉開眼笑,“對的對的,海鮮市場那邊巷子又臭又亂,這天快黑了,哪能讓女孩子一個人去。”
淮真這話將雲霞也救了。因為最近金門公園的日本茶園舉行夏日祭,今天是第一天,夜裡有焰火會,他們一早就約好晚上一塊去,但雲霞找不到晚出的借口。
雲霞半路逃遁,隻剩下淮真與梁家凱在黃昏的唐人街上軋馬路。
梁家凱多多少少可能覺得她有點喜歡自己,不然乾嘛借口買海鮮將他單獨約出來?所以他一路上都冷著臉一言不發。
其實一頓飯下來,淮真連梁家凱長什麼樣也不記得。也許因為她壓根沒仔細看,也許因為梁家凱長著一張非常經典款的唐人街中餐館二代臉,這種自詡老牌貴族的ABC臉孔甚至延續到了二十一世紀的倫敦唐人街。她覺得梁家凱和她八十年後在倫敦唐人街餐館看到的也許還有幾分相像。他們大多不大勤奮好學,一看見餐廳裡大聲喧嘩的中國客人就喜歡嘲諷他們“FOBs( Fresh off the boats),剛下船的”,喜歡和洋妞鬼混,但最後大多數都和為了他們那張綠卡的FOB漂亮女孩結婚了。
淮真投其所好地問他:“家凱哥哥放暑假了吧?有計劃去哪裡玩嗎。”
他很冷淡的說,“哦,原本計劃和朋友從東岸乘船去歐洲的,突然被父母叫了回來,以為是有什麼大事。”
淮真說,“那真是很遺憾。”
梁家凱說,“沒什麼好遺憾的。我明天晚上去奧克蘭乘飛機去波士頓,從那裡出發,到漢堡和朋友會和。”
漢堡……淮真發了下呆。
然後說,“那裡有德國唯一的唐人街。”不過後來因為華人援助猶太人出境逃亡到上海,納粹開始驅逐華人開始以後,唐人街便被逐漸毀滅,現在也不再有了。
梁家凱突然有點驚訝,“你去過?”
淮真眨眨眼,“沒有。不過很想去,所以就研究過。”
從那時起,梁家凱的話就變得多了起來,其中大部分都帶著一點炫耀的成分,因為這個年輕華人男孩除了家裡有錢,幾乎沒有彆的優點。這使他一講話,就暴露了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麼內涵。
他說其實白人沒什麼值得驕傲的,因為他們學校裡絕大多數白人同學畢生心願就是去一次巴黎,這些鄉巴佬!
又說歐洲的食物比美國豐富多了,這些沒文化的美國人!
淮真建議說,“你可以去漢堡中央車站吃一次咖喱香腸,加蛋黃醬,不要番茄醬,那是一家百年老店,但是回來一定記得告訴我好不好吃。”
其實她隻想做一次實驗。因為從前每次經過那家咖喱香腸時,私心裡都會很想知道他們究竟有沒有真的開夠一百年。
梁家凱說,一定會去的。
然後他開始說起他們家除了餐廳與古玩店外的彆的產業。比如在洛杉磯第五大道有另一家古玩店和中藥鋪,最近大蕭條時期,還與格賓公司合做了道具生意,因為現在電影業很好賺錢,好萊塢時常要向他們租借電影道具。有時候好萊塢需要華人演員了,他們還會充當中間人。還說弗格森大街街角的飯店,從前是賭場,現在是市政府人們吃飯的地方。在那裡,你可以經常見到好萊塢明星。
淮真就感慨道:“那你一定認識許多很漂亮的好萊塢金發麗人。”
梁家凱這裝不住秘密的餐二代於是說道:“我還交往過兩個好萊塢影星,你也許也在電視上見過,她們叫……”
淮真忙叫他打住。
梁家凱自知失言,又問道,“你有去過洛杉磯嗎?”
淮真搖頭,“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索諾瑪。”
“索諾瑪啊……”梁家凱恍然地笑了,很顯然也是和女朋友去過那裡,“那裡可以無限製的喝很多好酒。你怎麼去的呢?”
淮真陷入了回憶幾秒,而後醒過神來,眨眨眼說,“我偶爾也要和同學們去放鬆一下嘛,大家都是年輕人!”
梁家凱盯著她愣了。
淮真開始懷疑自己眨眼是不是對這類直男頗有點吸引力。
梁家凱突然地說,“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歐洲玩?”
淮真說,“和男孩出去旅遊三個月,回來以後,我媽媽可能會直接逼你跟我結婚。”
梁家凱打著哈哈地笑道,“對不起,其實我去奧克蘭的機票還沒買。因為那頓晚餐實在太沉悶了,我才這麼說的。而且,你遠比你看起來有趣多了。”
淮真說謝謝。
梁家凱接著說,“那我不去了,過幾天帶你和姐姐去洛杉磯,還有索諾瑪玩好嗎?”
淮真說,我得再想想,因為最近家裡很忙,我也得乘暑假時間外出打工,攢大學學費。
臨彆時,梁家凱說放心,因為他爸爸擔心那間店鋪樓下的稅金很久了,租金一定至少和令尊作對折。
淮真說,那是大人的事情是不是?
梁家凱向來肚子裡裝不住話:“其實,我爸媽向來對我的事比生意看重。”
意思很明白了。淮真聽著心裡也開心。
梁家凱說,“如果打工有時間,我可以開車載你出去玩……如果實在沒空,我也可以晚上接你回來。畢竟洪爺不在了,唐人街夜裡不太安全。”
那天淮真帶著梁家凱在唐人街上走了一圈又一圈,走到海鮮市場都快關門也沒進去。買鮮蝦配通菜當然是鬼話,因為羅文無數次抱怨過,三藩市根本買不到好吃的時蔬,除了海鮮,其餘蔬菜與廣東集市口味根本沒法比。
那晚上,直到回家,淮真也沒記住梁家凱究竟長什麼樣。其實無所謂,因為為了這場約會,她那天出門時特意洗澡洗頭,在發尾抹了香膏,還換了身魚白棉布襯衫與黑白格子條紋裙。條紋裙是她最喜歡的,裙子過膝處微微散開,走起路來很慢,但是襯得腿很好看,會比平時看起來成熟一些。她覺得梁家凱也壓根沒注意過她為了赴約穿了什麼,隻記得她是個受過教育,讀過點書的唐人街女孩罷了。
梁家臨時擬了一份一樓店鋪出售的租約,給季家申請市政府的電話裝機用。因為打聽到,還有好幾家較為成熟的唐人街小商行也遞交了申請,比他們早一個多月。本以為即使通過,排完這些商行,起碼得等到幾個月以後了。哪知,不到一周,市政廳批準通過阿福洗衣免費掛式電話裝機的申請就通過了,比任何商行裝機通知都來的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