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也許隻進行了不到一刻鐘,對淮真來說卻像整個晌午都過去了。掌櫃也搖著步伐走過來,遞給她一百美金現鈔:喏,你可看見了。
淮真張開手,掌紋裡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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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淮真又遇到他了。約莫晚上六點光景,淮真和雲霞在樓上晾皂角。突然聽見樓下店鋪響起那個熟悉的聲音。
阿福問:“先生洗衣?”
他說:“是。在唐人街走了一整天,隻見著這一家洗衣鋪。”
阿福就笑了,“三藩市洗衣鋪從前倒不少,近來越來越多人家都願意自家洗衣了。也有一些洗衣鋪,不過都在巷子裡,得仔細找。大道上,全是商行與餐館。”
“大埠唐人街果然名不虛傳,來了數天,逛花眼。”
“先生從哪裡來?”
“溫埠。”
“也是加國大埠。”阿福大笑,問道,“您貴姓?”
“孟。”
“兩條襯衫,一條西褲,洗熨一共七十美分。幾時來取?”
“明天夜裡離港,來得及嗎?”
“來得及,明天日頭好,您親自來,或者我叫人給您送去……”
來人想了想,“送過來吧,地址是這個。”
“能送。”阿福應了一聲,招呼道,“孟先生慢走。”
雲霞聞聲,探頭往窗外看去,咧嘴燦爛笑了,說,“哇,這年輕先生,聲音好聽,長得也俊朗儒雅——”
淮真抬著竹簍子往後麵一縮。
雲霞來扯她去窗邊:“他頓住腳步了,淮真,快來看,他看見我,還衝我擺手呢!”
淮真慌忙推開她,“雲霞彆鬨——”
她力氣不及雲霞,險被推到窗邊。
雲霞無比可氣地歎口氣,“你看,來晚了吧!人都走了。”
淮真這才小心翼翼從窗戶一角探出半個影子。
那人已走到餘暉裡的皂角樹下,留給她一個著襯衫的蕭索背影。
她目送那影子轉過街角,太陽也漸漸西斜。
如果夢卿在天上有知,那隻手鐲帶著她那縷思念跟著溫孟冰去了。對發妻有著婉轉情思北國西岸的溫潤商人,也能放下懸著的心,從此過上嶄新生活。
而季淮真也誰都不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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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前一天晚上淮真心裡是安寧的,那麼第二天醒來,淮真是心疼的。
心疼辛勤勞作半年掙來的五百餘美金,隻剩下一百二十美金,更心疼那支正值上升期的心肝寶貝柯達股票!
在床上翻來覆去,越想越氣,越想越虧,越想越睡不著。
天剛亮,淮真便翻身起床,怒氣衝衝地去了仁和會館。
會館向來會在早晨五點給關帝上香。
淮真到時,上香會已經散去,幾個纏了綁腿的青年人拿著笤帚灑掃,弄得滿屋塵土四起。洪涼生曲著條腿坐在灰塵嫋繞的太師椅裡頗有氣勢喝粥,也不知喝泥巴水硌不硌牙。
洪涼生抬頭見她,揚揚手,“大清早的找哥哥什麼事?是有仇家嗎?要哥替你出手嗎?”
淮真說,“溫先生來唐人街了。”
洪涼生喲一聲笑了,“這老狐狸,竟沒將他攔住。”沉思一陣,說,“反正這件事說起來賴我和三少,沒將人看好。往後一定好好攔著,不讓他半隻腳踏進唐人街。”
他答得這麼爽快,淮真倒有些不好意思。
仔細想想,溫孟冰大抵稍一打聽,便知人是在汕頭港走失的。一個女孩,在汕頭走丟,最可能被帶去哪裡?
腿長在彆人身上,三少四少隻負責帶話給溫哥華說人不在舊金山,不負責將人攔著不準進大埠。
淮真又改口說道:“仔細想想,其實也不賴你們。”
洪涼生就笑了,“那你大清早找我做什麼呢?”
淮真說,“我缺錢。”
洪涼生就笑了,“每天夜裡人從四麵八方湧來唐人街賺錢,你說哪裡來錢快?”他仰頭將粥喝進肚子裡,拍拍大腿說,“走,哥帶你去見識見識番攤早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