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零年, 薩特斯米爾發現黃金的兩年後,各色人種從世界各地湧來加利福利亞。兩年後, 這裡成為一個州。同年, 利蘭·斯坦福成為了加州州長。在他的就職演說中,他說道:‘擁有眾多人口的亞洲把他們當中的渣滓送到了我們的海岸。我們要通過一切法律手段來阻攔一個劣等種族的人在我們中間定居, 這一點在我心中是明確的。’……而在他成為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的董事長後, 他改變了主意。中央太平洋鐵路在遠東南海岸的廣告, 將三千名華工帶來了這個國家。他們使用炸|藥在崇山峽穀之間開辟隧道, 柳條筐將他們從懸崖峭壁上吊下來, 用鑿子在花崗岩和頁岩上開鑿出站到以鋪設鐵軌……”
“……我(惠當)時常看到有人被放在吊籃裡, 順著懸崖峭壁放下來, 此時人已經死了。有時候拉吊籃的繩子斷了, 工人的身體掉到數百英尺下的岩石上被摔爛。有時候,吊籃裡的人為了躲避炸|藥爆炸, 把自己蕩離峭壁, 卻不料繩索又過早地反彈回來。對於那些胳膊腿被炸飛的人,還有那些麵部血肉模糊、露出白骨的人,我有什麼辦法呢?我的藥箱裡,隻有驅寒退熱、治療多痰咳嗽和嘔吐、緩解中暑與蚊蟲叮咬的湯藥。我和為數不多的幾個鄉親料理他們的後事, 標出埋葬地點, 以備最終將這些屍骨挖出來, 清理乾淨後送回中國正式安葬。”
淮真其實並不想放棄去東岸的機會。尤其當她在惠大夫的父親留下的這份手稿時, 會尤其有些不甘心。這感覺就好比一個原本唱歌極好的小女孩,因為登台的領唱的機會被內定給不太會唱歌的校長女兒, 她很用力為自己爭取,給老師看日記,將自己所有心事剖開,完整真摯的呈現出來,想證明自己能把這一切都做的很好。但好是沒有用的,因為她一早便被排除在規則之外。
她小小身軀,怎麼和一整個將她拒之門外的世界對抗呢?
每當不甘從心底升起,又被無奈一點點抹去,淮真會尤其失望。對這不公的世界,也為自己。
黎紅對於她被日報抨擊格外憤怒,不止替她去理工高中校務處打聽請假事由,還托華人旅行社打聽前往哈瓦那何塞·馬蒂機場(位於哥倫比亞)的票務。
女校務是這樣說的:“請假當然沒問題,隻要你回來以後還趕得上考大學前緊湊的一學期。”因為亞裔學生都是從華埠中學升學上來,會直接進入理工高中最後兩學年。大部分勤奮的華人學生都會利用一學年的四個學期,比一學年隻修兩學期的學生更早進入大學。
校務同時告訴淮真:“你在人文社會兩門課成績確實十分優異,但是你的物理與數學成績……我的意思是,我十分擔心你會跟不上同學的進度。”
而黎紅,被旅行社所要求的乘機介紹信、身體健康證明與橫跨美國大陸的航線所需近兩百美金的天價給擊潰了。她告知淮真,泛美公司普通民用航班,從奧克蘭飛到馬蒂機場,最快也需要十三小時,除非是擁有大力神雙翼機的私人航班。據說普通乘客會在天上嘔吐十三小時——“試想一下整個飛機上的乘客都在嘔吐”。
讓飛機旅行變得更加不切實際的是,四級颶風薩曼森在將要從德州登陸,十月初會經過三藩市灣區。花旗國向來有颶風之鄉的美譽,對於在這片土地生活了超過八十年的唐人街居民來說,早已見怪不怪。颶風來臨前一周,三藩市一天比一天美,晴空萬裡,四野無雲,間或微風習習。淮真禮拜天回家時,唐人街大人小孩兒們都在薩克拉門托街上放風箏,其中飛著一麵火紅的鳳凰紙鳶,在碧藍天空底下,漂亮得讓遊客驚歎不已。
再仔細看那被人團團圍住的放風箏人,居然是洪涼生。麵目清雋,氣質裡透著不可一世的唐人青年,蹲著身,懷裡一個六七歲白白淨淨的穿花襖裙華人小女孩,正被他帶領著去牽引那風箏。這畫麵難得一見,淮真從人群旁走過時,看見不下四五白人持著相機對著洪涼生拍照。
他看見淮真走過,遠遠叫住她問:“小丫頭,這禮拜還要去上課嗎?”
她說去呀,今天禮拜天,晚上就走。
他說,“颶風要來了,我托人送了個東西到你家,你彆忘記帶走。”
話音一落,那幾個持相機的白人轉過頭來,看見個學生氣的華人女孩,又想拍她。
她下意識擋住臉走開,聽見洪涼生在身後用英文對那幾人說,“在唐人街上拍女孩,一張照片一百美金。”
沒有什麼嗬斥比罰款更有效。話音一落,那幾人果然猶豫地停了手。
洪涼生和她一樣,也怕這幾人將照片登報,被溫哥華的人看見。淮真抬頭對他感激一笑,立刻挾著書包匆匆回家。
這幾天日本町屋頂與屋頂之間也懸掛了鯉魚旗,淮真偶然乘車經過時見到的。她回去告訴雲霞,哪知她翻個白眼說不知道。後來她才知道這兩人吵架了,起因也是惠大夫離開唐人街,讓她傷心好一陣。
哪知早川卻說,他早該走了,再晚點,不知還要耽誤多少華人性命。
雲霞驚呆了,說你這人怎麼這樣講話?
早川非常務實地回答說,這是事實。傳統醫學遲早被現代醫學取代,西方早已經經曆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