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真拿出一條毛毯搭在身上,蜷縮著躺在後麵。
西澤問她還好嗎?
她說,“Just having my period.”
說罷從包裡翻出手電,照亮那張尋人單查看起來。
“很奇怪。”她說,“這真是是懸賞嗎?七英尺,黑頭發,攜帶一個嬌小的女孩……為什麼隻有一些很模糊的特征,這樣的組合整個美國絕對不會隻有我們兩人,單純唐人街,我就知道有六對情侶是這樣。”
“因為這對我祖父來說幾乎算是醜聞。他既不能明確我的信息,又不能明確我的罪名。隻能說有個白人‘走失’,附加信息是‘和一個‘有色人種女孩’。這樣大部分聯邦警察都會心照不宣,這是不可通婚人種的私奔。在所有禁止通婚的州——”
“——都是可以執行逮捕的。”
“是。加州沒有找到,那麼首先考慮海關,或者州境。”
“那他們基本確定我們要去東邊了。”
“對。”
淮真又陷入了沉思。
西澤說,“彆擔心,他隻是希望能在我犯錯之前將我押回家去。”
“……什麼叫犯錯?”
西澤沉默了一下,似乎說了句,I ’t expin it well.
緊接著外麵雨越來越大,沒頭沒腦砸下來,砸在鐵皮與玻璃窗上,響得像是沙漠裡碎石與沙礫一起從天上落下來。雨大也不算什麼,偏偏一下雨,天立刻昏暗下來,車燈掃到前路,仿佛探進深不見底的墨水瓶,立刻音訊全無。隱隱隻能看見遠處有山,但怎麼靠近都不見得山會來似的。
在這噪點音樂似的雨滴聲裡,不論他們說什麼,對方也都聽不清,乾脆節省力氣默默趕路。車燈照在墜落的雨線上,好像密雨生出了刺。盯著遠處的光,倦意跟著席卷上來。車隱隱駛入短而窄的山穀,淮真迫使自己打起精神,翻起了旅行手冊上的猶他穀那一節。
“駛過山穀,沿山脊往上,有一幾所楊樹下旅店……”她仰起頭,果不其然看見山穀中央隱隱的燈點。
她聽見西澤應了一聲。
雨裡根本看不清上山道,沒走一段路都得將車停下來,仔細辨認岔路口的路牌。山道尤其狹窄,曲曲繞繞駛上山,兩個人都捏著一把汗。
直至半山坡的樹林後頭乍現燈火璀璨一道亮,繞過樹叢是個停車場。在這荒郊野嶺的,竟然幾乎停了大半的車,如果放在中國鄉村,幾乎跟鬼怪狐仙差不多。
他將車沿碎石道路開到幾乎被雨水淹沒的人行道,啪嗒一聲關上點火裝置,然後叫真在車裡等她一下,他一會兒拿傘出來接她。她點頭答應,畢竟停在這裡的車不能沒人看守,立刻從背包外側將自己的身份卡遞給他。一隻大紅色的醜陋消防栓不知怎麼在這暴雨裡失靈了,水流成股的往外流淌。
西澤推開車門,在暴雨裡淌著水大步跑進旅店敞開的,燈火通明的大門,一雙短靴踩得水花飛濺。
從淮真角度看過去,可以看見旅店陳舊而紅彤彤的裝飾,幾把破舊的絲絨的老扶手椅上坐著幾個讀報紙的老頭老太太,他們麵前的地上堆滿了行李箱,似乎在等待某個仆歐前來替他們拎進那種維多利亞鳥籠式的狹窄升降電梯。
她一開始隻能看見前台一個禿嚕瓢的發光圓腦袋,後來他突然騰地站了起來,淮真才看清了那是個滿臉粉刺的大鼻頭中年男人。她正思索著旅店出於什麼理由聘請這一類外貌的男人作為自己的招牌,那男人臉部突然扭曲成一個綠巨人,不知因為什麼大發雷霆起來。
引起他不滿的對象是西澤。西澤側過頭來,十分鎮定的看了看自己,又轉頭同那前台男人講了幾句話。她並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她能感覺到,西澤因為什麼原因耐住了性子,好脾氣的去同這樣一個失禮的鄉下中年男人訴說自己的訴求。她心裡咯噔一跳,心想自己是不是看漏了什麼,慌忙低頭用手電照著那一頁旅行手冊,往下看,果然看到一行小字:Friendly to Coloured People,0 Star. (對有色人種友好度:0星。
那一瞬間,淮真搖下車窗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但沒有回應。
緊接著她拉開車門衝出去,積水鑽進帆布鞋裡發出嘰咕嘰咕的水聲。淮真站在門口,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那一瞬間,西澤回過頭來,與前台幾乎同時對她發出嗬斥。
西澤看起來比那位叫她滾出去的前台還要生氣。
他又重複了一次,“Go back to the car!” (回去車裡
趁那中年人說出更過分的話之前,致使事情變得更糟以前……
淮真定定地對他說,“Go back with me.” (和我一起回去
他沒理她,轉過頭想接著同那中年人據理力爭。
她接著哀求,“please.”
說完,看他一動不動盯緊自己,表情似乎有點鬆動。
淮真走過去牽著他的手,拉著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