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所密西西比河畔旅店位於在聖路易斯城東北郊的小布利斯特, 鎮子裡有各種各樣仿殖民時期的建築與受河水滋養而生長得過分茂盛的紅橡樹。一開始,淮真以為“很老”隻是用來形容那所旅店;在暮色時分駛入鎮子, 她才知道原來整個鎮子都很老。鎮子雖小, 前來投宿的旅客卻不少,將車駛入旅店的大門時, 停車棚裡整整齊齊停著許多汽車, 留下車位已寥寥可數。
天上微微下著點細雨, 衣冠楚楚的年輕侍應從車棚走出來協助停車, 淮真則拿著兩人的身份卡先下車去服務台登記。假如過了六點半, 旅店有權利將事先預訂的空房租給彆的旅客。
她一下車來, 旅店大門外一名花白頭發、紅製服的老侍應走出來, 從西澤打開的汽車行李廂拎出旅行包, 用小推車將它慢慢推進旅店大廳。
旅店大廳是暗藍色調,在它剛剛誕生那一年一定非常時髦。旅店大廳沙發椅裡坐滿看書讀報的旅客, 他們看上去像是傳教士一類的人。還有三兩名低聲笑談的太太, 高跟靴邊趴著其中一位的過於肥胖的斑點狗。淮真走進去時,並沒有任何人抬頭看她。東邊並沒有什麼種族歧視,但確切來說,他們隻是沒空而已, 他們並不在乎很多東西。
服務台背後的老頭也上了點年紀, 將謝頂與發胖的中年危機發揮到極致。他拿著身份卡與西澤的駕駛執照號碼確認了一下, 又回頭看了眼時間, 扶了扶眼鏡,善意的笑了笑, 轉開自來水筆,將資料逐個謄寫在一本寬闊的登記本上。在這期間,他說,“你竟然已經十七歲……我還以為你可以享用我們旅店十五歲以下免費享用的午夜小吃。”
淮真撇撇嘴,“對一位女士來說,這消息可真不幸。”
老先生低聲對她說,“不過沒關係,今天全是參加布利斯特新教會議的老先生們。他們不會對炸洋蔥圈與炭烤雞胸感興趣的。”緊接著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免費小吃卡券和一把刻有房間編號的鑰匙交給淮真,眨眨眼睛,說,“祝愉快。以及你男友可真是個漂亮小夥。”
淮真回頭,正巧看見西澤跟在那個拎著旅行包的侍應身後走進旅店。聖路易斯遠比中午那個名叫哥倫比亞的小城冷多了,他下車前在襯衫外罩了件灰藍手織短線衫,遠遠盯著自己笑。
淮真心想,服務台的男人說得真對。
事先有一夥人上樓去了。等待電梯時淮真隨手拿起電梯間深紅絲絨沙發旁雜誌架上一本花花綠綠的書翻看了一下,發現這竟然是一本短篇連載刊物。電梯來時,淮真夾起雜誌,決定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開電梯的是個漂亮的黑人女士,長相酷似哈利貝瑞,穿著製服裙、高跟與黑色絲襪,身材熱辣,有白人與黃種人通常很難擁有的S曲線與逆天的細長小腿,連淮真也不住多看了幾眼。
一出電梯,她便說,“She’s beautiful.”
推車的老先生笑著告訴她,“She could have been a model. ”
西澤問,“Is she a griffe?”
老先生笑著說是的,“先生,你眼力真好,很少有人看出她的白人血統。她媽媽是黑人,父親是個mutto.”
房間在三樓,老先生將行李拎到房門外,替他們將房門打開。房間很大,有嵌入式衣櫥與一張嵌板床架大雙人床上鋪著深紅絨線床單;兩張床頭櫃,兩把椅子,一張立櫃上放著一隻收音機;房間裡有獨立浴室,浴室與門旁都有一麵鏡子。
老先生在後頭說,“假如你們對房間有什麼不滿意,比如想換一個有兩張床的房間,儘可以提,我很樂意為你們效勞。”
淮真立刻說,不用麻煩了,這裡很好,她特彆喜歡房間裡那兩盞荷葉邊紫紅燈罩的小燈。
西澤給老先生五十美分作小費。先生接受饋贈,很快退出房間,將門關上。
淮真轉頭立刻問他,“Griffe是什麼?”
“黑白混血人種。”
“Mutto呢?”
“八分之一黑人血統。”
不等淮真將這種好學品質發揮下去,西澤拉起她的衛衣帽子拉下來將眼睛罩住,就近將她壓在門上親了一口。
等他鬆開,她將帽子扯下來,瞬間忘了自己要說什麼,表情有點傻。
“樓下餐廳隻開到八點鐘,”西澤笑了,忍不住摸了摸那頭翹得亂糟糟的短發,“先去洗個澡。”
淮真洗澡時,西澤將收音機打開了,聲音不大,隔著浴室嘩嘩水流隻覺得外麵似乎有一群人在講話。她擦完頭發,換上乾淨襯衫與長褲走出浴室時,兩個電台主持正鬥誌軒昂的說:“……即使國內經濟幾項重大指標從未超過英國,但美國的有識之士從未以己之短比人之長……”
玫瑰紅色的窗簾已經被他拉起來了。此刻他立在窗邊,將窗簾拉起一條縫隙,看著旅店外正對停車棚的空地。
淮真問他怎麼了。
他說剛才看見一輛很眼熟的車。
淮真走過去,西澤指給她看一輛占據了最後一格停車位的黑藍色敞篷車。
他說這輛車在他從鹽湖城轉去七十號公路沒多久,一路從章克申跟他到了薩萊納。七十號公路上車並不少,從鹽湖城一直去堪薩斯城的車也一定不止他們兩輛。為了確認這點,離開薩萊納之後,他刻意駛離七十公路,轉了幾個小鎮的鄉道來的堪薩斯城,也因此他遲到了半個多小時。以防萬一,今早他故意推遲出門,悠閒的開了六個多小時車才到密西西比河畔。按理說同行的公路旅客,此刻一定早已經到了伊利諾伊或者印第安納。他記得車牌,不會有錯。
淮真盯著那輛車看了一會兒,“會是你家的人嗎?”
他說,“如果確實是跟著我們的,那麼不太像我祖父的行事風格。他做事決絕果斷,不會這麼漫無目的。”
西澤說話時,侍應上前去替敞篷車的駕駛人拉開車門,取下他的行李。駕駛室裡隨即下來一個穿著花哨格子襯衫,戴了墨鏡的壯漢,活像胸大無腦的巨石強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