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澤說,“我所知道的是,所有人都低估了你。”
“雖然你在重複我的老路,但仍要承認,你比我年輕時要加明智果斷,這一點我感覺很欣慰。但我想你也許比我要更清楚,阿瑟並沒有這麼好糊弄。”
西澤微微眯眼,試探著問,“他有什麼動作嗎?”
哈羅德撇嘴,“假使有,他也會做的更加隱蔽。”
西澤說,“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回去。”
哈羅德笑了,伸手撳響身後的銅鈴。
兩分鐘後,大肚子的經理走了進來,將一把紅銅鑰匙從一串鑰匙扣裡取出來交給哈羅德,立刻轉身出去,將門鎖上。
他眼睫跟著手垂下來,在桌上翻弄著什麼。那是個相當優雅的動作,有一瞬間,西澤甚至以為他要在這私人咖啡室抽雪茄。
“哢噠”一聲。
他用經理專用的紅銅鑰匙打開雙鎖保險中的一個,將斷裂的鑰匙展示給他,“用後即毀。”
又看向長方桌的另一邊,眼神示意由讓他自己來打開自己的銀行包裹,取出鑰匙來開保險鎖。
看他這麼裝模作樣,西澤忍不住挖苦他,“你早就將它打開看過了,不是嗎?”
“湯普森什麼都告訴我。”
好像將責任都推卸給湯普森,能撇清他的所有嫌疑。
西澤接著說,“你甚至看過我十四歲的日記。否則你無從打聽菲利普。”
哈羅德開始裝聾作啞,搓搓手,將城市銀行的包裹打開,從絲絹手帕裡掏出那把複刻的鑰匙,躍躍欲試的說,“來讓我們看,你的身份卡,會不會和彆的什麼寶貝放在一起。”
西澤看著對麵這個男人,通常來說他是死氣沉沉,毫無特色的落魄中年人。但這一刻他流露出了自己的真麵目,似乎重返一個天真年輕的年月,有著一種與現實剝離的往日重現。
哈羅德將保險箱裡孤零零躺著的小卡片取出來,表情有點失望。
他將身份卡拿起來看了看,說,“這個平頭剃得很蠢,誰給你剃的?”
西澤看著哈羅德,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他有點沒好氣,“西點校務組長剃的。”
哈羅德哦了一聲,對此不再置評,將它擺在打開的銀行包裹裡疊得整整齊齊的月白紗衫正中間。盯著它瞧了瞧,又搭訕一句,“衣服真不錯。”
西澤嘴角動了動,說,“謝謝。”
“一件衣服,文憑,聯邦警局工作證明,身份卡……你的生活作風可真夠簡潔。”
“一向如此。”
哈羅德突然說,“我能否有幸見見那個女孩?”
西澤沒有說話,略略有些防備的盯緊他。
哈羅德看他這副表情,兀自笑了一下,說,“或者改天。”
他將身份卡收進錢夾,衣服與資料裝入事先備好的背包與文件袋中。
哈羅德安靜的坐著,一動也沒動,看起來並不像要走的意思。
西澤問,“還有什麼事嗎爸爸。”
“可以再和你多聊一點嗎?恰好這裡夠隱蔽,也是個聯絡父子感情的好地方。”
“關於什麼。”
他說,沉默了一陣,點上一支煙叼在嘴上吸了口,叫他坐下來。
哈羅德接著說,“取到身份卡後,對於那個女孩兒,你有什麼打算嗎?”
西澤說,that’s my business.
哈羅德說,“以我的經驗,我也許能給你更多建議。中國家庭對女兒的戀愛是相當嚴格的。不止中國家庭,整個中國,仍舊是一個尚未脫離封建時代的父權社會,對女性有著過分的道德約束。一個正經中國家庭的女兒,是不可以和白人約會的。儘管你也出生於一個很傳統的德式家庭,但那種中國式的傳統比這裡要嚴苛上萬倍,不止是是否失去童貞。甚至‘據說被奪取童貞’,都會讓她被家庭排斥在外。你懂我的意思嗎?如果你隻是想玩一場戀愛遊戲……”
西澤很果決的打斷他,“我認真對待自己所有感情。隻要我在她身邊,絕不會使任何人傷害到她,更不可能會是我,除非我死。我討厭遊戲人生。”
哈羅德回味了一陣他剛才講的話,猛地吸了口煙,點了兩次頭,說,“好,好。”
西澤突然覺得哪裡有點不對。
那雙瑩藍眼裡在煙霧散去後,呈現出了莫大的欣慰與哀傷。
哈羅德接下來要說什麼?
他感覺到自己心臟在胸腔劇烈跳動了兩下,整個世界在此之後變得異常安靜空曠,變成一片空白。
在這空白裡隻有他和哈羅德相對孑立著,其餘的部分,都已清除乾淨,亟待著哈羅德的話來填補這遺失的空缺。
緊接著,他聽見哈羅德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
他說,“對不起,我實在有點激動過頭。我想確認的就是這件事,而這就是我想要的回答。說實話我很高興看到你這樣,這樣全心全意的了解,親近一個來自東方的姑娘——這會使我接下來想要講的故事變得容易得多。這個故事,本該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講給你聽,但因種種原因,由於我奢望得到家庭寬容的過分天真,讓我與你離這個故事都變得越來越遠。後來發生的許多事,阿瑟將你對我進行了感情隔離,對你進行了許多偏激的教育,都讓我發覺這件事漸漸不可能做到。因為這故事會帶給你莫大的痛苦。但是現在,我想,也許正是時候。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西澤,我知道你急於帶著你的自由奔向你的愛人,可如果你願意,請允許再耽擱上你們四十分鐘時間,來聽一聽這個故事,興許會讓你離她更近……也許你早已有猜測,是的,就是關於這個,在二十多年前,發生在南中國的海邊,一個叫作石澳的漁村裡發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