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她仍可以活蹦亂跳, 第二天早晨醒來,全副骨骼簡直都像是給拆了一回。睜眼來, 迷迷糊糊隻記得西澤同她說了句什麼, 她也不知自己答了什麼,翻個身又睡過去。後來才知道他是去修提琴, 因為廷伯旅店三天過後會有一次競拍, 所有拍品會在今天之內完成綜合估價, 明早就會召開拍賣, 最晚得在下午五點將小提琴送到代理處。
他大概三小時回來, 帶著涼颼颼一股風就鑽進被子裡來將她摟著, 活像一隻沒拆包裝的冰激淩, 隔著包裝紙往外冒寒氣。後來包裝倒是拆了, 人暖和過來就有點不對勁,從後頭摟著她, 總有個地方將她硌得慌。他什麼也沒做, 就靜靜躺著,明顯是沒睡著的,光聽到呼吸就知道。
這莫名使她想起惠老頭給唐人街小孩兒治貪吃症:開了葷,正食髓知味, 就要忌口, 可真要命。“食髓知味”這話也確是惠老頭說的, 即便當著小孩兒麵, 講話也速來葷素不忌,不正經得驚世駭俗, 西方的個人自由主義至上和東方的頑固思想在他身上得到完美融合,幾乎就是唐人街的另一個活招牌。出門到現在,她格外的有點想念他,也不知他跟女友旅行得如何,作為唐人街大齡剩男的代表到底會不會來個晚婚之類的……
想到這,她提醒自己醒來一定給家裡打個電話,想著想著又睡著了,壓根忘記從後頭抱著她的未婚夫還煎熬著。
不過未婚夫這個稱號並沒有堅持超過二十小時。一覺到中午醒來,吃過午餐,兩人開車去了賓夕法尼亞大道的一家司法事務所,那裡有一家兼理包括混婚在內的一般司法事務的地方長官。所需要的一切材料是五美金,一份十六個州之內出具的三個月內有效體檢證書與ID。程序非常簡單,長官人也很好,在為他們填寫登記表時,微笑著詢問他們:“你們是要用哪一種語言舉行婚禮?”
因為通常來說,去教堂宣誓時,需要將司法事務所出具的文件交給福音牧師,而如果他不懂得英文,西班牙文或者法文,應該會遇到點麻煩。
兩人並沒有這方麵困擾,仔細思索一陣,都認為英文的就可以。
將資料遞去審核時,長官請他們去外麵稍等片刻,又請他們不必緊張,說進行這個步驟,隻是為了確認作為美國公民的女孩兒確實已年滿十五歲,以及確保她是自願的,沒有遭受到任何脅迫。
一切進行都很順利,長官十分鐘後通知他們去取結婚證明。黃色紙張做底,手寫婚書的人花體也寫得很漂亮:
Uates, Washinton D.C., CERTIFICATE OF MARRIAGE
This is to Certify that the following is aract from the registration of the marriage, regarding the GOD and LAWS, record on file with the Vital Statistics Agency.
Waaizan, FEMALE
Date of Birth JULY 11, 1914
Ceasar Herbert von Muhlenburg, MALE
Date of Birth DECEMBER 21, 1909
Parriage WASHINTON D.C.
Registration Date Oct 22, 1931
往後還有一些詳細資料,比如身體狀況,宗教信仰,出生地之類的。
最後一項讓淮真頗為疑惑,因為兩人出生地都是美國。西澤跟她解釋:那是羅文帶她入境時也動用了一張土生子證明,所有土生子出生地都應該是美國。
聽他解釋完,淮真還覺得蠻神奇,好像跟著仙打瑪利亞入境就發生在昨天,又好像已經過了很久。她壓根想象不到自己一年後會跟一入境美國就給了她個下馬威,當眾截胡她還不留半分情麵的激進共和黨憤青來D.C.結婚。
快回到旅店時經過一家電話局,淮真叫他將車停在路邊,自己去投幣往家裡撥回電話。
電話占線了一陣,淮真轉頭瞥了瞥電話局的自鳴鐘:今天禮拜日,東岸下午六點是家裡的下午三點,往常來說這時候並不會有太多致電來洗衣的客人。她稍等了一陣再撥過去,接通了,是雲霞。
雲霞一聽她的聲音簡直要尖叫起來:“你總算打回家裡,爸爸媽媽擔心死了!”
她揉了揉被摧殘的耳朵,說,“我——”
立刻又被打斷,尖叫無比興奮:“全唐人街都知道你被恒慕義博士錄取到哈佛!”
淮真糾正:“哈佛燕京學社……”
“有什麼區彆?那種頂尖學校,富人家的女兒都上不了!你知道嗎,從昨晚開始,我們家電話都被打爆了,拿著中文英文報紙上門來跟媽媽道喜的街坊就沒斷過,阿姨太太們都以你作榜樣,什麼黃家媽媽陳家媽媽挨個來咱們家,家裡備的瓜子根本不夠,板凳也坐不下,好容易才剛打發了一波走,媽媽出門去十美分超市買零食和板凳,笑得嘴都合不攏。前段日子幾個意大利人跟咱們沒談妥,說做連鎖,傭金沒談妥,昨天又來了另外一群,爸爸剛去茶樓跟他們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