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真這一病, 從禮拜六起便向浸信會請假,一直到禮拜五,卻覺得將禮拜六的布道也給錯過,實在有點對不起布力梨神父照常發給自己的工資。病雖沒好徹底, 早晨六點喝一劑退燒藥便去了斯托克頓街的浸信會。
陪著童子軍唱詩, 結束了也才九點鐘,半小時後還有一個月來一次的青年球隊。
合上琴鍵蓋打盹,旁邊毛玻璃的窗戶外陡然一聲熟悉的聲音:“唷,怎麼就瘦成了這樣?”
抬眼一看,小六爺立在毛玻璃外, 跟立在霧裡似的。
她沒勁兒講話,隻衝他笑一笑,偏過頭接著睡。
小六爺笑得不行, “跟誰沒失過戀似的, 小兩年前也頭回情場失意, 難過的不行,你看我現在不挺好的嘛——小六哥現下手頭大把年輕英俊,走, 立馬帶你相親去。”
她實在困得不行, 揚揚手說, “小六爺,我睡會兒, 待會兒還得乾活呢。”
他若有所思, “噢, 既要乾活,那今早上你家來找你那白人,我也叫他回去得了。”
淮真騰地抬起頭來。
小六爺哈哈大笑,用英文對遠處講了句,“先生,她在這裡。”
一邊說著,毛玻璃外紫唐衫的影子走遠了。
又走來一個灰大衣,篤篤的敲了兩下毛玻璃,盯著她友善微笑。
眼睛不是黑色,是藍色。
淮真稍稍愣兩秒,才將這張臉與華盛頓市政廳裡著灰領帶的新娘父親對上號。
玻璃窗框鏽蝕了,現下打不開,她從椅子裡起身,忙對窗外人說:“先生,我立刻出來。”
哈羅德笑著說,“彆急,外麵太冷,我在浸禮會福音堂等你。”
琴室外就是福音堂,布力梨神父與修女嬤嬤們與大學青年球隊、母親會與男青年一起學正道。她摘下風衣還沒及披上出門,在門廊便被哈羅德攔住。
浸禮會常有訪客,大多常在角落裡站著說話。
哈羅德邊走邊感慨說,“這真是個說話的好地方,上帝都替你掩飾。”
兩人走到福音堂角落,哈羅德突然很抱歉笑了起來,“你們到紐約時,我有提出想見見你,他拒絕了。沒想到第一次見麵,仍舊沒有經過他允許。”
淮真不知答什麼,隻說,“你要是上我家來,我該做一桌好菜款待你,可是我一整天都得在這裡工作。”
“我因公來,很快得走,恐怕來不及吃飯。”哈羅德很爽朗地笑,笑得遠處幾個聽福音的青年都回過頭來。笑了一陣,他又說,“真可惜,許久都沒同華人一起吃過中餐。”
在他笑時,淮真便想,原來西澤的嗓音也是遺傳自爸爸。
哈羅德突然垂頭看著她的右手。
淮真也低頭,發現他看的是自己手上戒指。
她慌忙摘下來,說,“我是不是應該將這個還給你?”
哈羅德推拒,“不不,女士,你誤會了。它已經是你的了,而且很適合你,所以不免多看了幾眼。”
淮真將戒指攥在手心。
哈羅德笑道,“也許你聽我講完,再決定也不晚。上禮拜你有致電去國會大廈?”
她稍稍吃了一驚,“我從朋友律師事務所借公事打過去的電話……給他添麻煩了嗎?”
哈羅德道,“沒事的,彆急。懷爾德曼先生是我的朋友,我在香港那年,他做過駐港總領事。這是懷爾德曼先生告訴我的,這事連西澤也不知道。”
淮真小心地問,“他還在生氣嗎?”
哈羅德笑,“當然,他那個脾氣。”
淮真背轉過身,將臉擋起來,深深懊悔,“他來找我時什麼都沒有了,有的隻有我對他的信任……都是我的錯。”
“人之常情,不怪你。”哈羅德突然講起中文,講完一句成語,立刻換了回來,“在你們去特區之前,他信任過我能對付他祖父,同時也過分信任他自己的感覺,認為無論何種情況下,他祖父都不會傷害你。但其實他錯了,而我也無法用任何蒼白語言來扭轉阿瑟在他心中令人尊敬的地位,除非有一天他可以親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