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上拖鞋,在房間裡靜靜站了一陣,才轉身進去浴室。
宿舍裡再次靜寂下來。
沒有第一次在華盛頓廷伯旅店的痛,甚至有更多身體上的愉悅體驗,可是她就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儘管順利也溫柔地多,但細細思索起來,也並不是什麼很好的體驗。身體的怒火是徹底傾瀉了,更多的糟糕的情緒席卷上來,整個人心情跌落到穀底。
聽見水聲響起,她將自己團成一團,覺得委屈。
望著窗外,鼻子一酸,眼淚終於無聲的橫流下來。
小小房間裡,兩人劇烈活動過後,竟然令窗戶蒙上了一層霧。
月亮在外頭移動,朦朦朧朧地,竟像遊在霧靄背後。
剛來那幾天,持續地下雨。天氣還沒轉暖,房間裡的暖爐還沒停。晚上關窗睡覺時,床上也會蒙霧。
看見海上月,她便想起他中文名的典故:“中午的太陽晃一晃,便鑽進雲裡,陰沉沉的天,所以是雲出。”覺得很可愛,沒忍住在窗戶上寫了這兩個字。後來天熱起來,她也有一月沒拉開紗窗擦窗戶,誰知玻璃再次蒙上霧,字竟然還隱隱的在那裡,襯著窗外的海上雲出,莫名讓她心裡溫柔。
實在被他折騰得筋疲力竭,盯著字看著了一陣,不知不覺打起盹來,也不知他多久回來的。
他擦乾頭發走出來,正好看見窗戶上的霧,上頭寫著他認識的為數不多幾個中文字。他的名字。
月光底下抱臂蜷縮著的身子,給月光照的像月白的瓷器,上頭淡紅的痕,都是他的斑斑劣跡。
他走過去,在她身上搭了條毯子,赤著身側躺下來,從後將她擁進懷裡,下巴擱在她肩頭。就這麼靜靜相擁,茶香皂的味道溢散開來。
以為她睡著了,也沒叫她洗澡。辮子緊緊綁著,怕她睡得不舒服,便伸手替她解開。
手指梳理頭發時,摸到她臉上的濕,才知道她哭了。
過了一會,她聽見他問,“疼嗎?”
聲音很小很輕,生怕講話大聲會將她震碎似的。
她說,“不疼。”聲音走了調,帶著氣聲。
過了好長時間,他才說,“對不起。”
她不理他。
他將她掖得更緊,沒再說話。
沉默了一陣,她終於有點忍不住不講,告訴他,“藥是學生會發的,走在路上,硬塞給學生。”
“我知道。”
“那你還——”
“我沒有生氣。”他知道她要問什麼,“生氣過,也有失望,甚至還很恨你。可到後來什麼都比不過一件事,就是很想你……很想立刻見到你。隻要見到你,怎麼都好。”
她莫名給他講的又很想哭。
他接著問,“你有沒有想我?”
她沒有回答。
他追問,“有沒有?”
她大聲說:“沒有!”
他笑起來。
她甕聲甕氣地大聲追問,“戒指呢?”
他笑了起來,伸手在床頭摸索一陣,從大衣口袋裡拎出黑色絲線串成的項鏈,上麵掛著兩隻戒指。一隻是老式婚戒;另一隻她從沒見過,纖細簡潔的白金戒指,上麵鐫刻著一隻簡約的蝴蝶線條。
她立刻明白那隻是他剛到紐約時定做的。
但她故意問,“你又訂了一次婚?”
他也故意說,“是的。和一個騙子。”然後輕聲笑起來,“你的那一隻,和晚到的行李一起送到德輔道的公寓,明天帶你去。”
她點點頭,“我以為你會……”她以為他會三月七日才來。
他微微眯眼,似乎也在在等這個問題。
她被他盯得莫名緊張,立刻岔開話題,“那你這幾個月……”又不太搞得懂怎麼委婉措辭,“這幾個月有沒有和彆的女人來往。”
“女人?有。我的繼母,上司,都是很頻繁往來的女人。”
她很生氣,“我是說,比如,遠洋輪渡上有那麼多愛去遠東找樂子年輕人。”
他反過來問她,“你在遠洋輪渡上找樂子了嗎?”
她從窗戶上拿起一本皺巴巴的約翰福音,說,“開心?怎麼不開心,和使|徒約翰度過了無比愉快的二十四天!”
他大聲笑起來。
她氣呼呼地小聲問,“那你有沒有接觸什麼年輕女人。”
她吃醋使他莫名開心,“年輕女人?不記得了。國|務院接線小姐,和打電話祝我生日快樂的不知名陌生女人,算不算?”
即便知道他調侃自己,糟糕的情緒也不由因此消散。
過後又很疑惑,始終忍不住問他,“那你為什麼今天這麼……”太直白露|骨的詞她實在講不出。
他故意問,“怎麼?”
她覺得委屈,憋了口氣,“又凶又冷漠。”
他笑了,接下去,“還有呢?”
她不講話了。
他當然知道她想問什麼,“我學什麼都很快。”
沉默了一陣,他接著問,“舒服嗎?”
她盯著窗戶外頭,耳根都燒起來,小聲說,“舒服。”
他輕輕歎息一聲,將她抱得更舒服一點。
在她頭頂蹭了蹭,聲音也變得很小很輕:“舒服就不走了,是不是?”
她被他這句話弄得莫名一痛,心中酸澀,眼淚又止不住往下流,一句話也講不出,看什麼都是模糊一片。
他輕輕歎息一聲,“季淮真,你這騙子。”
她微微偏過頭吻他,將他嘴唇與臉頰都弄得濕漉漉。
聽到彙豐大廈一點的鐘聲,她還詫異了一下。
往常蘇伊莎嬤嬤會在夜裡十一點半鐘敲賓舍的鐘,提醒女孩們該睡覺了。但不知今晚怎麼沒聽到。
她仰頭躺在床上,聽著鐘聲,轉頭催促他說,“你是不是該回去淺水灣飯店了?”
“不。今天不走了。”
她望著天,“舍監一準會去學校投訴我。”
他說,“合法留宿。”
她不可置信,“這裡是女賓舍!”
“回淺水灣已經沒有車。”
“……”
“還是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你無恥!”
“是。就是無恥。”
她有點語塞。
“或者你可以選擇在明天早餐桌上介紹我。”
“No way!”
他笑起來,“明天跟我去淺水灣嗎?”
她點頭。“要在淺水灣飯店住多久?”
他說原本明天就可以搬進公寓,但過後一月都會很忙,要先去新加坡兩禮拜,再從澳門回來,沒太多時間呆在香港。
他問她要不要去他公寓裡看看,有些什麼需要的,好叫人去置備。
她笑著說,“你忙過不來的話,要請我幫你布置新居嗎。”
他也笑,“難不成你想時常邀請我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