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鬨鐘將她叫醒的。煙台產的馬蹄表在宿舍樓走廊儘頭掃興的響, 這是最後一道吃飯鈴。露西篤篤篤地來捶她門,聲音尖銳又著急:“哎喲我的姑娘, 睡到幾時了都?”
她揉揉眼, 困頓的起床來。奶油色的台燈亮了一晚,照著窗戶外頭透亮的海。房裡隻剩她一人, 西澤不見了人, 拖鞋、浴巾整齊拾在門邊。若不是濃重的石楠味提醒她昨晚確有其事, 否則她恍然還以為隻是在春天裡發了個夢。
看外頭太陽正好, 想起今天要去淺水灣, 匆匆洗了個澡, 套上一件印了降落傘的淡粉薄呢短裙出門。露西在露台給早起洗澡的女孩燒熱水, 回頭一看她露在外頭雪白兩條腿, 一把拉住她,噓聲說, “回去換條長褲。”
她低頭一看, 大腿上斑斑的紅痕,頓時有點無地自容。生怕給露西聞到屋裡的味,將門緊掩上,尋出一條淡藍牛仔褲與長袖襯衫換上, 又飛快自門縫閃身鑽出來。
見露西仍在門外給她把守著, 便小心的問, “我今天……”
露西給她眨眨眼, “趁女孩都出去玩了,我替你送去洗。快些下去吃飯, 有人等你。”
她立刻會意,衝露西感激微笑,將房門鑰匙交給露西。
匆匆下樓梯時,從客廳往花園探頭一望,望見花園裡同花王聊天的黑色高個,不由舒心一笑。
他好像也覺察到,回頭來,也一笑,指指餐廳,讓她先去吃東西。
她縮回腦袋,在晨曦裡一溜煙穿過走廊。
餐廳正對花園,配合修女們彌撒的聲音,餐廳裡餐匙瓷盤滴兒當啷響,正是熱鬨的時候。如果不是因為是禮拜六,往常這個鐘點賓舍裡隻剩下這群修女。
越靠近,年輕女孩子們嘰嘰呱呱的笑鬨聲越響亮。
再湊近一聽,都對花園裡的陌生白種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英國人還是美國人?”近東來的女孩子問。
“美國人。我剛才出門同他說過兩句話,聽出口音。”寶珠是上海來的,在上海念過美國學校。
“同她說了什麼?”不少女孩子們都放下餐匙。
“我嚇了一跳,以為英國人來抓人。仔細一想,才想起這裡是香港,不是租界,對中國人壞的倒不敢那麼明目張膽。於是我就跟他說‘你好,早上好’,他在跟花王講話,回頭來,‘嗯,早上好’,嘩,口音是美國的,神態跟美國人又是兩樣。”
雅德林笑了,“美國人什麼神態你也能看出來?”
寶珠說,“表姐在美國報社上班,她最討厭美國人。美國人自來熟,認識你沒幾天就摟著你亂開玩笑。”
寶來從花園裡回來,聽見這話,突然咯咯地笑起來。
眾人問她笑什麼。
寶來取了片吐司,“寶珠剛才從花園裡回來可不是這麼說的。”
寶珠突然漲紅臉,小聲嗬斥姐姐閉嘴。
眾人來了興趣,叫她接著說。
寶來說,“瞧,她剛才從外頭急匆匆跑進屋裡來,臉就是這個番茄色,拉著我跟我說,‘外頭有個美國人,站在花壇前不出聲,穿黑製服,比她爸爸書房油畫上的許拉斯還漂亮。’洗完澡之後又跟我說,‘戀愛真好,要是能在結婚前戀愛一回就好了。’”
女孩兒們都笑起來:“寶珠想戀愛了!”
寶珠氣得端起麥片碗從她旁邊走開,離得遠遠地,又叫嬤嬤給她盛了碗牛奶。
淮真往窗外望去,看了他好半天,想象不出許拉斯長什麼樣。見寶珠盛牛奶,也舀了兩勺麥片問嬤嬤要熱牛奶,取了碟炒蛋,和寶珠一起在桌子最儘頭坐下來吃。
整張桌子都安靜下來。
寶珠低頭看一眼,突然好奇,“哎,May穿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