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牛仔褲。袴子。”
所有人都好奇,叫她站起身轉一圈。
她站起來後退幾步,解釋說,“就是袴子,工裝袴。美國西部工人多,李維斯發明給他們穿的,耐磨,也不用洗。三藩市時興了不少年,今年流行到東邊去,尋常美國人也愛穿。”
一眾中國女孩子都覺得怪怪的,“從沒見過姑娘穿袴子。”
幾個馬來亞的女孩小聲說,“我們平時在馬來亞也常常穿,來了南中國,發現隻有廣東老媽子才穿袴子。”
雅德林立刻岔開話題,隔著半張桌子問她,“昨晚在圖書館呆到很晚?”
她想起露西周特意為她打圓場,嗯了一聲。
有人立刻說,“我以為你真和瑞柏何約會去了。”
她笑起來,“他同時約會七八個女孩,我也要跟他一樣嗎?”
不少人那種看情敵的警惕眼神立刻鬆懈下來。
有人又想起那條被嫌棄的袴子,難得讚美道,“倒比穿絲襪方便的多,不容易破。”
她對雅德林感激一笑。
一群人又嘰嘰喳喳議論起來,兩張長餐桌,話題倒開了三個,殖民式英文、廣東話與印度語混在一起,聽起來像打仗。她想起有次國文課老師說“三個廣東女孩講話,能抵得過一百個內地學生”,還真的挺貼切。
食堂正對花園,花園在山崖邊上,往下能見到海,花王打理得太好,花圃的花枝繁葉茂開起來,海與城市一起從視線裡消失,隻能看見湛藍的天。
一輛白色沃克斯豪爾開上來,在法國嬤嬤指揮下停進車庫裡。
本地女孩們打趣說,“一看就是美國車,英國人可不興這種顏色。”這老牌帝國依舊是殖民地女孩們的最愛。
車一開進來,露西周便在樓梯上銳聲催促:“季女士,早餐吃這麼長時間,是要叫人等你到幾時?”
她匆匆喝掉最後一口麥片,想起西澤興許還沒吃早餐,又折返去鹵汁鍋裡拾起兩隻蛋。
一回頭,西澤站在門廊上,大抵是想告訴她車來了。見她穿長袖長褲,笑一笑,英文問她,“穿這麼多?”
吵吵嚷嚷的食堂頓時鴉雀無聲。
她聽聞,瞪他一眼,轉頭和人道彆。
兩人前腳還沒出花圃,後頭聲音又響起來。
寶來問,“……那是她先生?”
露西說,“是呀。說接她去淺水灣,天沒亮就來等著了。”
淮真垂頭琢磨,回來時應當在中環市集挑一塊好的衣料送給露西。
寶珠小聲說了句什麼。
雅德林大聲打斷她,“為什麼彆人非得在早餐桌上宣布?光是被瑞柏截在山道上,就夠有些人吃醋的了,保不齊又說起這件事,還會被人當炫耀。”
桌上沉默了一陣。
有高年級生笑著說,“說起美國人,我總還以為都像大提琴課的托雷先生一樣,矮胖禿頂,大紅的酒糟鼻頭。誰知道竟然這麼年青……真是嚇人一大跳,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