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著膝蓋,沒有看他,睫毛動了動,接著往下說,“也許五年,或者十年之後,最好我從學校畢業有一份體麵的職業,最好我的丈夫大部分時間裡都在我身邊,最好世界上不要有任何歧視或者戰爭,對一個混血小孩來說才是出生的最好時機與時代。而我現在才十七歲,我還在上大學,半年之後就得回到美國,為了一個意外搞不好得荒廢學業,你的國家你的家庭甚至這個殖民地都不會太接受一個Euroasian……一切都這麼不定,這當然是最糟糕的時機。如果什麼都能等我先準備好,那當然是最好的。但世上太多意外,不可能什麼事情都得先等我準備好再來發生,否則總有一天,會有人或者機會等不及我,就沒有耐心,不肯再等了。”
她講完最後一段話,抬頭看著西澤,問他,“在華盛頓離開之後,你還沒有原諒我,對不對?”
他微微張嘴,但終究閉上了。怨懟陪他過了上百個夜晚,終究被他深深掩埋起來。他沒有否認,但也並非他真的這麼認為。他隻是想想聽聽看他的姑娘會說些什麼。
她自顧自點點頭,像是佐證自己的話,讓他有點忍不住想抱一抱她。
然後聽見她接著說,“因為我想起來了,是那一天。你還沒有原諒我,就來了香港,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那天我在灣仔街頭遇到你。我想要這個寶寶,因為是那一天晚上,儘管那天夜裡你冷漠又粗魯,還很混蛋。我真的很珍視那個晚上。我愛你,想跟你有也許充滿意外,也許跟這操|蛋的時代一樣命運坎坷,但是很確定的未來。”
她講這段英文時莫名的緊張,聲音顫抖,到最後人也發著抖,抬起頭,麵無血色的看著西澤。
他在兩尺之外靜靜的站著,仍舊一言不發。
她更害怕了,還有點委屈,“你說你負全責的。”
他一動不動,“我說過。”
她低聲罵,“混蛋。”
他點點頭,“是,我混蛋。”
她咬緊嘴唇,“Say something.”
短暫的沉默過後,她捕捉到短促的笑聲,來自西澤。
她惱了,“What the fuck are you ughing at?”
他笑意更明顯,“我沒法像你一樣發表這樣的長篇大論,但是,寶貝,我想指出你幾點小小的錯誤。”
她態度很差,“比如呢?”
他麵對著她,盤坐在她身旁的石凳上,抽出她手裡的礦泉水與藥瓶放在一旁,將她手攥在手心裡揉了揉,才慢慢的說,“是的,我甚至還沒有原諒你,就來了香港,不是因為彆的什麼,隻是因為我愛你。”
她聲音明顯輕柔幾度,接著問,“然後呢?”
他說,“也不是冷漠或者粗魯,隻是一旦想起隨時有可能失去你,會有點不知該怎麼和你相處。”
她喃喃道,“I won’t leave.”
他歎了口氣,微微垂頭,接著笑著說,“最後,很遺憾,那天並沒有帶給我們一個寶寶。”
她抬眉,“What?”
氣氛一下就變了。
“對,我也不知她出於什麼心理恭喜我,也許這裡天生對美國人不夠友好,但血液檢查結果的確是,正常。你隻是有一點,呃……”他在月光底下,努力再次辨認血液檢查報告上的字跡,“周期紊亂。”
她一把從他手裡拽過報告單,低頭艱難的,不可置信,“Why the fuck……”
西澤笑起來,很賤那種。
她氣得將化驗單團成一團,扔到他懷裡,掉頭就走。
他一邊笑著,一邊將它拾起來,重新展開,大步追上去,“護士說,你最近不能有太多情緒起伏。”
她停下腳步,大罵,“Fuck off!”緊接著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像被誰欺負慘了。
西澤慌忙將她團進懷裡,小聲安慰說,“Sorry,my mistake.”
她揪住他的襯衫下擺,“你故意逗得我團團轉。看我發表演講很好玩嗎?混蛋。”
他承認,“是的,我混蛋,我不該捉弄你。”
她一邊哭一邊罵,“你下午還在電話裡說你想要個寶寶,這麼神聖的事你都能用來開玩笑。”
他又心疼又莫名覺得懷裡姑娘這樣很好玩,忍不住笑出聲,緊接著肚子狠狠挨了一拳。他輕輕哀嚎一聲,抱得更緊了,忍著笑說,“我當然想。我希望是個女孩,因為會很像你。而且來的路上我差點連名字都想好了。”
她成功被他帶跑偏,“很想知道你小時候什麼樣。我也希望是女孩,因為女孩像爸爸。”
他接著說,“我真的很喜歡看你發表演講。”
她哼哼兩聲,“Never again.”
他說,“This enough.”
她在他襯衫下擺上擦掉眼淚後,終於消了點氣,接著問,“你還要回澳門嗎。”
他說,“也許不用,但我得先打個電話。你會跟我回去澳門嗎?”
她斬釘截鐵,“我生病了,得好好休息,不能有太多情緒起伏。”
他成功被她逗笑,“Because of me?”
她翻個白眼,“你是誰。”
“Joyce的爸爸。”
“誰是——”她突然想起來,他在路上取了個名字,於是大聲抗議,“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那我們換一個。”
“你真傻!”
“他還沒出生呢,可以慢慢再想。”
“十年之內——我他媽不想要再做懷孕檢查了。”
他認錯,“好的,一會兒回家之前,我去買十年份的安|全套。”
路邊經過的小護士突然吃吃笑起來,加快腳步超過了他們。
她踹他一腳,“誰要跟你回家?”然後沿情人道飛快的跑下山。
西澤慢慢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