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英要走了白玉魔的屍體,他要把此人挫骨揚灰,否則不解心頭恨。
南宮靈對白玉魔屍體的去處一點都不關心,他關心的是自家兄長的安危,按照他的想法,等過幾日送走了楚留香幾人,隨便找個時間潛入武定侯府,製造個意外弄死了那個傻子,兄長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但他不敢說出來,他此時朦朦朧朧地有個念頭升起:自家兄長也許……舍不得那個傻子。
事實也大致如南宮靈猜測的那樣,也許這就是兄弟之間的感應吧。
花船上的幾日歡愉,實在是無花此生最快樂的時光,他的童年在東瀛度過,有一個強者父親和美麗柔弱的母親,父親在東瀛十分受人尊敬,母親雖然是外來之人,但父親深愛母親,從來沒有讓她受過一點委屈,可他從小就知道,母親不愛父親,也不愛他。
他的母親是個相當冷漠的人,她偽裝起來的時候溫柔動人,像世上最美好的存在,但父親一旦外出,或者有事離開,她就會露出猙獰的麵目。
母親討厭生孩子,因為生孩子會讓她的容顏折損,她也討厭帶孩子,因為他日夜哭鬨不休,令她休息不足肌膚暗淡,所以她討厭他,經常折磨他,等到他五歲開始學習父親的武功,她就更加討厭他,因為父親不願意教她練武,哪怕她背負血海深仇。
父親不覺得責任在母親身上,總說等他再變強一點,一定帶著母親去中原,他會替她報仇,母親總是露出很感動的神情,背地裡眼神卻越來越冷。她對他說父親武功已經很高,隻是不想為她拚命,可無花知道,父親想要強到能報完仇再全身而退,一家人再好好地回東瀛。
無花的童年過得不好,來到中原也沒有任何好轉,唯一會對他好的父親因為被母親拋棄而喪失活下去的希望,以生命為代價將他和繈褓中的弟弟安置給了中原的兩大勢力。
天峰大師是個有道高僧,他很會教養弟子,但他不是父親,不會白日手把手教他練刀,說他當年習武的趣事,晚上背著累癱的他去泡溫泉,給他按摩酸痛的手腳,也不會抱著他走街串巷輕輕搖晃,唱著歌謠。
母親的心很大,仇恨太深太重,父親的心很小,隻容得下一個家,母親逃走了,家也就散了。
無花一直覺得自己是像母親的,因為他在見識過中原繁華之後也不再想回到東瀛了,那裡太小,小得隻剩下回憶,他想要得到更多,他覺得自己的野心或許比母親要大得多,但在那日之後,他明白了,自己骨子裡還是像父親多一點。
一個美麗的女人躺在自己懷裡,偶爾撒撒嬌,經常笑著,她願意為自己生下孩子,過相夫教子的日子,東瀛最強的武士便是沉溺在這樣的溫柔鄉裡,心變得很小很小,一旦被拋棄,他就無法再活下去。
而他呢?他與絕色佳人相處日,鴛鴦纏綿,美人恩深,心也開始變得很小很小,不由自主地開始想象一段平淡溫馨的人生,甚至有些恐懼:他已無法想象再做個十幾二十年的和尚,對著青燈古佛敲木魚的日子了。
一念生,萬念起,無花對著靈嶽寺的佛像,心境一片紛亂,卻忽然像是在一片迷霧中踏出了一步,有細微的碎裂聲在腦海炸響,渾身的內氣蘊積而發,震得殿中物件顫動,灰塵如雨。
常年積壓在心中的鬱結忽然散去了,在他決定放棄謀劃江湖的時候,他破開了高僧與得道高僧之間的屏障。
少林武學是天下至高至妙之法,佛法心境與武功相結合,缺一不可,無花在江湖中名聲雖然勝過所有同代僧人,也被稱一聲大師,但他在少林僧人的劃分中,屬於高僧行列,因他熟讀各種佛法典籍,也有自己的一番理解,善於辯經,武功造詣也不低。
而得道高僧,指的是他師父天峰大師那一種,佛法武功完全結合,心境超然,即便疏於口頭辯經,但心中自有佛理的僧人,一般來說,一個寺廟能有一位高僧坐鎮已經不錯,南北少林加起來得道高僧也不超過五個,更不會出現在未經世事曆練的年輕僧人裡。
無花似哭似笑,他從小與佛有緣,但自認是天生惡鬼,就在他決定放下屠刀時,佛卻接納了他。
我佛慈悲,可無花今日之後,再不修佛了。
少年僧人對佛叩拜下,將手中盤了多年的佛珠供奉在佛前,便起身離開。
萬法唯一法,求得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