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歎了一口氣,開口道:“留下來吧。”
既醉沒有回頭,人都到了門口,就聽蘇夢枕咳嗽了好幾下,說道:“風雨樓與六分半堂爭鋒數年,踩著六分半堂的屍骸走到如今,我與雷堂主早便是不死不休之局,關姑娘既然這麼恨他,那就留下來吧,你會親眼看到他死。”
既醉站在門口,蘇夢枕咳得厲害,帕子見血,不自覺眼眶濕潤,他好不容易咳完,抬頭看向門口時,正見既醉猶猶豫豫地回過頭。
絕世的美人倔強含淚向他看來,她一隻腳已經踏出門外,門外是光亮,仿佛他再遲上片刻,就此生不再得見。
恍如唐皇彆玉環,宛轉蛾眉離君去。
蘇夢枕實在不是個兒女情長的人,他對雷純是有幾分特彆,但那在他波瀾壯闊的一生裡占據的位置實在太小太小,其中還夾雜著一些男人的矜傲,他從當年不得不拜雷損認嶽父的小小稚童,到讓六分半堂大小姐俯身討好的地步,所經曆的實在太多。
一個美麗聰慧的女子本已經足夠讓人喜歡,何況還帶了些戰利品的意味。
倘若這是一場考試,既醉實在是很不合格的,她不僅破口大罵主考官的未婚妻,還又哭又叫,準備棄考,沒有提半句她能為金風細雨樓做的事,但蘇夢枕還是開口挽留了她。
美人如飄萍,她能上哪兒去呢?會有無數男人覬覦她的美色,要把她帶進深宅內院藏起來,可她又懷著那樣深重的仇恨,這世上除了他,誰能為她報仇,讓她見到雷損的人頭?
蘇夢枕想到此節時隻是心軟,既醉回眸看他時,卻不由心神悸動,幾乎想不起來自己上一刻在說什麼了。
他隻能用咳嗽來遮掩自己的悸動,咳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說道:“樓中都是兄弟姐妹,但江湖女子畢竟是少了些,我有個師妹和你年紀相仿,你可以和她一起做點事情。”
這實在是非常委婉了,蘇夢枕的師妹名叫溫柔,出身嶺南溫家,她父親正是溫小白那個遠房哥哥,如今江湖上的一方巨擘,在洛陽勢力極大,被江湖尊稱“洛陽王”。
溫柔生得美貌,又有一個強大的父親縱容溺愛,一個師門除了蘇夢枕早早下山,師兄弟們全都傾心於她,把她嬌寵得極為任性,來到京城後投奔蘇夢枕,平時什麼事情都不乾,偶爾帶著人巡巡街,總是半途開溜,和她那些江湖朋友熱熱鬨鬨混在一起。
蘇夢枕對溫柔的縱容來自師門的情分,洛陽王的女兒,蘇公子的師妹,這兩個名頭足夠保護一個漂亮女孩子在汴京胡混幾年了,蘇夢枕從來沒有正事讓溫柔去做。
既醉不知情,無情卻是知道的,淡笑了一聲,這才開口說道:“世叔特意讓關姑娘來此,難道就是為了陪你那師妹玩鬨?”
既醉仍舊有些介懷,聽無情這麼說,立刻反應過來蘇夢枕的打算,哼了一聲。
無情便給蘇夢枕解釋了一下既醉的意圖,這場考試才終於進了正軌,蘇夢枕是武道上的高手,他知道武藝永遠不在秘籍,而在於練的人是誰,同出一門的刀法,溫柔的刀和他的刀能帶給敵人的威脅程度天差地彆,但這是對高手而言,樓裡幾萬兄弟,並不是個個都有天賦將普通的武功練出門路來。
江湖人習武講究師承,想要學一門武功,是要跪下來給師父磕頭的,自古師徒如父子,是要再認一個爹才行的。
但既醉不要那麼多兒子,她的秘籍仿佛來得很輕易,隨隨便便就能說出好幾門,有的高妙令蘇夢枕都陷入沉思,有的淺顯卻適合天資不佳之人,上輩子既醉做掌門時,總有人捧著秘籍帶藝來投,多多少少看了一些。
這世上再沒有人能有既醉的閱曆了,她想要做個武藝教頭,那實在是綽綽有餘的。
蘇夢枕看著小姑娘仍舊有些怒氣的樣子,病容上露出和氣笑容,輕聲道:“是我的錯,不該以貌取人。”
既醉也不知道他是在誇她還是在貶她,氣得直哼哼,但這場考驗確實是過了,蘇夢枕對無情道:“還請大捕頭替我多謝神侯。”
無情笑了一聲,看了既醉一眼,向蘇夢枕告辭,輪椅轉動,發出機械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