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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嗒。
袁佳潔按下錄音機的停止鍵,塑料按鈕,一聲脆響彈出。
老太太低沉的聲音,緊跟著戛然而止。
袁佳潔滿心期盼地望向馮驍,卻發現馮驍和其他人,都在看著林國榮娘兒仨。
在袁佳潔想來本該是破案劇的現場,毫無征兆地就變成了家庭倫理劇。
在場的近百個人,居然沒有一個在乎她提供的證據。
反倒是老林一家的關係,成了人人關注的重點。
場麵相當尷尬。
不僅是被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受儘苦難而來,卻被完全無視的袁佳潔。老林一家三口,更是被這卷磁帶重重地扇了臉。老林盯著親媽,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
寒心呐……
他十五歲初中畢業,學習成績不算頂好,但好歹也是穩定的全班前三,全校前十,考個高中毫無壓力。但老太太說他是長子,要照顧弟弟,他心一橫,高中說不上就不上了。小小年紀就進了工廠,每個月賺到的錢,除了留點夥食費,其餘全都一分不留地給了老太太。
後來老爺子去世,留下一個工位,老太太又說林國玲是大姐,老爺子的崗位得讓老大去頂,他還是半句話都沒有,哼哧哼哧繼續熬他的日子。心裡想著有大姐分擔,以後的日子能稍微好過些,可沒想到林國玲上班後卻半毛錢沒拿回家,全拿去養了他那個當了廚子又想開店的姐夫,結果不出所料賠得精光。他咬著牙到處找副業,想讓自己過得舒坦些,可老太太卻像個特務,他掙多少,老太太總能盤剝走多少。
好不容易熬了幾年,總算熬到林國華考上個大專,學校裡有補貼,他不用再那麼辛苦,攢下點錢,遇上江萍,一時沒管住自己,和江萍奉子成了婚。老太太又和大姐多嘴多舌,非說家裡困難養不起,逼他叫江萍把第一個孩子打了。這種毫無道理的要求,他還是答應了。
結婚之後,江萍沒有工作,他也因為不是工廠的正式工,在改製大潮中丟了飯碗。為了過日子混口飽飯,他什麼法子都想過。後來千辛萬苦,總算靠著點初中的底子,考了個事業單位,生活還沒緩口氣,江萍剛懷上林淼,老太太又仿佛看不得他悠哉,非要搬來跟他一起住,多吃一口他家裡的飯,就多賺一口似的,家裡要花錢,大錢小錢,都要插手管。可就算這樣,把十月懷胎的江萍委屈得都不行了,他也從來沒跟外人抱怨過她哪怕一句。
再後來大姐私設賭台事發,欠下整整五萬塊的巨款,是他和江萍拿工資一點點堵上的,林國玲逃亡外地,事前拿了他的身份證頂包,那足足一個星期的牢,是他替姐姐坐的。可老太太又做了什麼?什麼都沒有。事發之後,就跑了。等他家緩過氣,又回來了……
老林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沒有這些事,自己可能早就提乾了。
但他不能想,因為想會生怨,怨久了,會恨。
可都是家裡人,至親骨肉的,又怎麼能恨他們呢……
隻是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麼些年這麼忍讓,這麼付出,換來的卻是老母親絲毫當回事的反饋,甚至於,她居然還能當著一個外人的麵,那麼編排他……
自己這好日子,才過了幾天啊?
就這麼看不得我們這個小家好好的嗎?
老林眨了眨眼,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可縱然萬般如此,他一開口,最多也隻是能說出這樣的話:“媽……你怎麼能這麼說呢?”
老太太也蒙住了。
但是說什麼,其實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事情被人揭穿了。
她怔怔看著明明已經心寒至極的大兒子,卻並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村裡頭哪家哪戶不是這麼說話的?她覺得老林太矯情,還當著這麼多領導的麵哭出來。以後還要不要當官了?
老太太避開了老林的目光,轉而望向袁佳潔。
對上袁佳潔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老太太突然天神下凡,開了無雙,跳起來指著她就破口大罵:“媠媢養的棺材兒!想挑撥離間啊!老子弄死你!”
惱羞成怒的老太太說到做到,話音落下,就張牙舞爪地撲到袁佳潔跟前,揪住她的頭發,又抓又咬。袁佳潔尖叫著奮力抵抗,可一來今天身子本來就快虛脫了,體力幾乎耗儘,二來在精壯的老太太麵前,就算是體能充沛,估計也絕不是對手。
林淼被嘶喊聲吵醒過來,從鄭愛芬懷裡坐起一看,看著把袁佳潔摁在地上摩擦的老太太,腦海中居然有滬城彩虹室內合唱團的bgm響起來:我童年爬過樹,山上攆過兔,天黑掃過大馬路,流氓也不能將我征服……
這樣的老太太,彆說一個袁佳潔,就算來十個也吃不消啊!
眾人就這麼眼睜睜看著老太太單方麵毆打了袁佳潔足足快半分鐘,徐毅光這個公安局副局長才算反應過來,急忙衝上去,拉開了已經打出節奏的老太太。再低頭一瞧,隻見袁佳潔已然昏迷不醒,本來還算過得去的那張臉,基本已經被抓花,三四道抓痕,在她臉上清晰可見。
尼瑪這是惡意毀容啊……
這老太婆夠毒的!
徐毅光煩躁地推開老太太,老太太卻又像是想起什麼,快步衝到錄音機前,慌慌張張地又按又拍了好幾下,卻沒能把帶子取出來。她一著急,想都不想,抓起錄音機就往牆上砸,砰砰幾聲響,就把錄音機砸了個粉碎。拿機器過來的旗袍小姐,當場就驚呆了。
這錄音機是從員工休息室裡拿來的啊!
是彆人的東西啊!
砸爛了要她賠錢的啊!
一群記者也都看暈了,今天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但論狗血程度,哪一件都比不上現在這件。
誰能想得出來,這樣一個潑婦,能教出像林國榮這樣的知名作家?
這樣的基因,居然能誕出像林淼這樣的天才?
生命的奇跡,真是無處不在……
“夠了!”馮驍憤怒地一拍桌子,“太不像話,當這裡是什麼地方?公共場所,把人打成這樣,這裡有公安的同誌嗎?這樣還不抓人嗎?”
“我馬上就打電話!”徐毅光瞪老太太一眼,氣勢洶洶地就跑出了包廂。
王市長看著倒地不起的袁佳潔,也連忙指揮:“快叫救護車啊!120!120!”
現場一下子亂成一鍋粥。
“姨姨,放我下來。”稍微酒醒的林淼,小聲對鄭愛芬道。
鄭愛芬有點不放心地把林淼放下來,看著林淼在混亂的人群中,慢慢走到被砸爛的錄音機前蹲下來,拆解了幾下,就拆出了那盒磁帶。
林淼拿著磁帶,捏著鼻子走道尚主任跟前,在一大群記者的注視下,他衝著尚主任晃了晃手裡的帶子,冷嘲熱諷道:“叔叔,你就拿這東西當弄死我的核武器啊?你學沒學過法律啊?根據我國法律,任何通過非法手段獲取的錄音資料,都不具備法律效應。你拿這個當證據,我分分鐘能找法院告死你。
還有啊,我奶奶說什麼你就信啊?我奶奶一共就在我家住了兩三年,還是中間住幾個月就要回鄉下一段時間。她說我爸沒教過我,我爸就沒教過我啊?她說我沒學過,我就沒學過啊?我昨天沒學過,就代表我明天不會去啊?六歲的我要做什麼,靠的是我三歲時積攢的東西啊?你們好歹是省級刊物的記者,做事就這麼不帶腦子的?找個要斷送我們爺兒倆日子的證據,還敢這麼脫離實際的?學過馬克思哲學嗎?知道離開事實講證據叫什麼嗎?那叫唯心。知道無視唯物講辯證叫什麼嗎?那叫形而上!一家全國性媒體,寫篇害人的報道,又唯心又形而上,你們這是要乾嘛?動搖國本要造反嗎?!”
尚主任被林淼說得渾身發抖。
一群記者都嗨了。
神童名不虛傳啊!
早上秀英語,晚上秀政治,順道電視台裡還全市播報拿兩個正常人一輩子都拿不到的獎。
明天的頭版頭條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