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小鵬家裡沒有女人穿的拖鞋, 也不常來客, 隻有兩三雙為了偶爾招待來人的方便拖鞋,遞給二丫
的時候,他朝她抱歉笑笑:“孩子,實在匆忙,你湊合著穿穿, 等下回叔叔給你準備一雙合適的。”
二丫是個窩裡橫,在杜家光著腳丫子都有人操心來給她穿襪子,在外人麵前,尤其還是胡唯的親爹, 她也老實起來, 像個小媳婦。
“沒關係叔叔,我穿這個可以的。”
三十六碼的腳套進四十二號的拖鞋裡, 讓人哭笑不得。
胡唯還低頭跟她比了比:“要不你穿我這個,看著好像小點?”
“哎呀不用不用,就這樣吧。”二丫攥著胡唯的袖子小聲說, 她可不想第一麵就給嶽小鵬留下個嬌生慣養的壞印象。
三個人麵麵相覷,場麵有點尷尬。
嶽小鵬伸手推了推茶杯:“孩子, 喝水。”
二丫立刻半起身:“叔叔彆忙, 我自己來。”
又拿過一盤乾果:“吃,你吃。”
二丫抱過來,也不敢剝皮, 隻是嘿嘿笑。
油鍋裡滋啦滋啦冒著煙,胡唯一皺眉:“什麼味兒?”
嶽小鵬哎呦一下, 迅速站起來:“壞了,煎著魚呢!”
“我去吧——”胡唯看嶽小鵬腿彆在茶幾和沙發座中間,先一步站起來去廚房關火。
胡唯以前也是在炊事班幫過廚的人,對鍋碗瓢盆並不陌生,鏟子將煎糊的魚翻個身,把煤氣關小。
客廳裡隻留二丫和嶽小鵬在坐著,互相乾笑了半天,嶽小鵬主動問:“孩子,我怎麼叫你?”
“叔叔。”二丫放下茶杯,“我叫杜豌,豌豆的豌。”
姓杜?難怪看著有點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多大啦?”
“二十四了,今年本命年。”
“屬虎?”
“對!”
“那你是胡唯的……”
二丫摳著手指頭,扭頭看了一眼那道在廚房弄菜的背影,又堅定轉過來。
“我是小胡哥的女朋友。”
“哦——”嶽小鵬恍然大悟,半天沒緩過神來。
這可怎麼說,他本來是想今天父子二人單獨見麵的機會,和胡唯提一提和小春的事情,胡唯帶了女朋友回家也沒提前說,嶽小鵬猝不及防,他甚至不能像尋常人家的爸爸一樣,站在父親的立場對兒子的伴侶給出任何意見。
沒立場啊。
一聲淡淡的:“吃飯了。”
嶽小鵬應下,對二丫說:“孩子,先吃飯。”
有什麼話也等吃完飯在說。
嶽小鵬拿了一瓶酒出來,征求胡唯的意見:“喝一點不?”
“不了,晚上我得回學校。”胡唯給二丫拉開椅子,自己才坐下。
“哦,那還是彆喝了。”嶽小鵬理解地點點頭,繼而端著酒瓶看二丫,就是一句禮貌客套:“孩子,你喝嗎?”
二丫看見那瓶陳釀的茅台,眼珠珠都直了,胡唯心驚扣住她的杯,先她一步打消了念頭。“她不喝,給她弄杯水就行。”
“嗬嗬,好。”
一餐飯,吃的不聲不響,不言不語,二丫是初來乍到,不敢講話,胡唯和嶽小鵬則是沒什麼可說的。隻能儘量撿著能聊的話題聊,問起胡唯在虯城的培訓,得知再有三個月就結束了,嶽小鵬關切道:“那你是什麼想法?”
“沒什麼想法,結束以後回原單位,還是在雁城。”
“想過留在虯城嗎?”
胡唯微怔,“什麼?”
“我是說……”嶽小鵬輕輕擱下筷子,看了一眼二丫。“你要是想留在虯城,我能給你想想辦法,應該沒問題。”
想嗎,也想過。
二丫如果真的打算繼續念書,那以後未來幾年都是要留在虯城的,可胡唯不願意為了這事讓嶽小鵬替自己張這個口。
他模棱兩可:“再說吧。”
吃完飯,要收拾碗筷,二丫想去洗碗,嶽小鵬攔下:“你彆管,放在那明天我收拾。”
在杜家,她是老幺,是嬌嬌兒,什麼活都不讓她乾。
在嶽家,她是客,偏偏這對父子都疼人,常年在部隊養成了自理能力,什麼家務都不讓女人過手的習慣。
正巧鄰居來敲門,對門和嶽小鵬年紀相仿的中年人帶著自己的小孫子來了。“老嶽,托你幫我看會孩子,他奶奶去超市一個多小時也沒回來,我心裡惦記,沒人看他——”
似乎這樣的事情總發生,嶽小鵬已經習慣了,和藹朝小男孩一招手:“進來吧。”
他這一側身,鄰居才發現家裡有客:“家裡有人?是不是不方便?”
“沒什麼不方便的!”嶽小鵬熱情地介紹。“我兒子帶著女朋友今天來家裡吃飯,正好人多熱鬨。”
“哦!兒子回來啦?”街坊四鄰都知道嶽小鵬是個光棍,早年喪偶,誰也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孩子。
胡唯站在屋裡,和那人客氣點點頭,打了聲招呼:“您好。”
“哎呦這兒子,長的可比你俊。”
聽了這話,嶽小鵬打心眼裡自豪:“那是,像他媽媽。”
“多大了?也在當兵哪?繼承了你的老本行?”
“沒有,在機關工作,現在……”
老哥倆在走廊低聲嘀咕了半天,最後爽朗大笑。“得了,我去找我老伴了,一會就接他回去。乖乖,在你嶽爺爺家可聽話啊!”
小男孩不大,三四歲,和嶽小鵬很熟悉,叉腰站在樓梯口還跟自己的親爺爺大聲喊話:“爺爺,你快點回來接我啊!”
“得,找著你奶奶就回來!肯定啊,又跟廣場那幫人跳舞去了。”
嶽小鵬領著小男孩進屋,小男孩拉著嶽小鵬的手怯怯地看胡唯和二丫。
嶽小鵬碰了碰小男孩的腦瓜:“越越,這是爺爺的兒子,你叫叔叔。”
名叫越越的小男孩有些害羞,把頭往嶽小鵬懷裡一埋,小聲叫了聲“叔叔”。
胡唯笑著蹲下來,和他平視。“小名叫越越,大名叫什麼啊?”
“叔叔問你話呢,告訴他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還是有點靦腆,挺著小肚子蹭到胡唯麵前,一咧嘴:“我叫江越,越越就是大名,小名叫勇敢。”
胡唯笑意更深,摸了把他的小虎頭。
“叔叔……我想打遊戲機。”眼睛瞄著二樓,小孩子滿臉期待。
越越是這裡的常客,嶽小鵬家裡的構造比胡唯還清楚呢!他之所以喜歡來這裡,是因為嶽爺爺家裡的二樓有個寶藏屋。
那屋子裡都是玩具和卡通海報,還有一台老式遊戲機,能打超級瑪麗。
胡唯有些茫然,“遊戲機?”
嶽小鵬連忙答應下來,“去吧,去玩吧。”
得到了允許,越越興高采烈邁著小腿往樓上跑,路過二丫,他還停下來望了她一眼。
二丫長了張很討孩子喜歡的長相,不凶,奶裡奶氣的,很有寶寶緣。看著小家夥仰頭看自己,她一皺鼻子,朝他做了個鬼臉。“你看我乾啥?”
越越低頭捂嘴笑,一溜煙跑上樓了。
嶽小鵬見狀,和胡唯對視一眼,衝她道:“孩子,要不你上樓幫我看他一會?”
這是想把她支上樓,他有話想和胡唯單獨說。
二丫多有眼力見的一個人,馬上就答應了,扭頭上樓,上到一半,她透過樓梯縫隙看胡唯。
胡唯也在看她。
站在樓下,雙眼平靜。
始終淡淡微笑著,像給她鼓勵似的。
二丫開心眼睛眯成兩道月牙,踏著樓梯追著越越上樓去了。
“她是那邊的……”
“對。”胡唯就這麼自然坦蕩地承認了,從褲兜裡摸出根煙:“老爺子的孫女。”
嶽小鵬揪心:“她家裡能同意嗎?”
這樣的反應胡唯早就見怪不怪了。
他自顧自按動打火機,四處看了看,桌上沒煙灰缸,嶽小鵬在印象裡也是不吸煙的。
知道他在找什麼,嶽小鵬從下層的一個小筐裡拿出個嶄新的玻璃缸遞過去。
“過節的時候回去說了,她爺爺同意。”
嶽小鵬駭然,沒想到那樣一個家庭,竟然能答應!怎麼能答應!
“我隻是聽說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
“是。”
淡淡煙霧噴出,“挺可憐的,不記事兒的時候就不在了,隻有個哥哥。”
“她哥哥是什麼情況?”
“也在這頭,一個工程師,搞塗料研究的,快結婚了。”
那倒確實是可憐,沒了父母,哥哥要再成了家,就剩一個人了。
“你帶她回來是想?”
把煙頭揉在小玻璃缸裡。“對——”
“但這事……”小胡爺第一回當著嶽小鵬的麵笑了下,撓撓眉角。“總得有個人去說吧。”
嶽小鵬聽明白了,他是想讓自己去說,這,能不能也是在變相地承認,他認了他這個父親?
心情複雜難辨,胡唯觀察著嶽小鵬的神色,給了他致命一擊!
“我媽也很喜歡她。”
嶽小鵬眼神立刻變了,變得愁思,變得溫柔,變得悔恨。
他斟酌良久,鄭重給了胡唯承諾。“這件事我記在心裡了,最晚不會超過明年春節。”
“好。”
“那,總得有些準備吧?我能為你做點什麼?”
結婚可不是一紙報告打上去就完事了,現在時代不同了,總要有些物質基礎。“我手裡有點積蓄,你們如果想在虯城安家,為你置辦套房子還是沒問題的。或者……你想回到雁城,那更好說,地段,環境,全都挑你順心的。錢的事情你不要操心。”
胡唯剛要說些什麼,樓上傳來一陣爭吵聲。